伊爾罕背著納倫單於在林中穿行許久，確認後方沒有追兵後才放慢速度。他感到後背的納倫單於氣息微弱，小聲問道：“單於大人，單於大人？”
納倫單於沒有回應。
伊爾罕心中一驚，趕緊下馬，他看見鞍後的馬背上已經血跡斑斑，心想大事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解下套索，發現納倫單於後心正中一箭，箭鋒沒入皮肉，鮮血正從創口中流出，浸滿了後背的衣衫。伊爾罕不敢貿然拔箭，他不斷地在納倫單於耳邊呼喚。
納倫單於臉色慘白，幾乎沒有血色。他悠悠醒轉，睜眼看了看伊爾罕，顫顫巍巍地說道：“伊爾罕，我快要死了，我剛剛已經聽到祖先神明在召喚我。”
“不，單於大人，你不會死的！”伊爾罕的雙眼噙滿淚水。
納倫單於嘴角微微地向上揚了一下，接著說：“別哭，孩子。趁我還有一口氣，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伊爾罕擦幹眼淚，答道：“是，單於大人。”
“我死後，紮塔就會成為賀蘭部的單於，他肯定會殺了你和烏維。”
“我會向全部落的人揭發他的罪行！不會讓他得逞。”
“不，賀蘭部大部分的頭領都支持紮塔，沒人會相信你的。你現在一個人也救不出烏維。你要想辦法找到庫亞部的信使莫赫，說我同意他們把烏維作為人質帶回去，這樣烏維才能活命。”納倫單於吃力地喘了口氣，繼續說：“你隨著烏維一起去庫亞部，暗中保護他，找到機會就把他救出去。”
“是，是的……”伊爾罕已經抑製不住淚水，兩行熱淚汩汩流出。
“扶我起來。”
納倫單於在伊爾罕的攙扶下，艱難地坐起。
“我的劍。”
伊爾罕將納倫單於腰間的馬頭劍抽出，遞到納倫單於手中。
“跪。”
伊爾罕挺直身板，跪在納倫單於麵前。
納倫單於將劍尖輕靠在伊爾罕的左肩上，仰天說道：“祖先神明在上，我賀蘭納倫在此宣布，賜予伊爾罕自由之身，從此時此刻起他與他的族人不再為奴。”
伊爾罕一頭磕倒在地上，已經哽噎得不能自已。
“伊爾罕，接劍。”
伊爾罕伸出雙手捧起馬頭劍。
“我將賀蘭部世代相傳的馬頭劍賜予你。希望你以後能夠保護好賀蘭部，保護好自己的族人。”納倫單於和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望。
“可是，不是應該傳給烏維少主嗎？”伊爾罕對納倫單於的這個決定感到很驚訝。
納倫單於遺憾地搖了搖頭，說：“他背不起這重量。你救出他之後，就把他安頓到其他地方，讓他好好活下去吧。”
納倫單於感覺自己的神誌開始恍惚，時間不多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如果烏維已經死了，你就帶著你的族人走吧，去過上自由的生活。願蒼天保佑你，孩子……”納倫單於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消失。
一代草原梟雄就此隕落，他表情安詳的端坐在地上，一輩子的刀光劍影、恩怨情仇都已隨風而逝。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卻給伊爾罕開啟了新的生命，一個作為真正的人而生的生命。伊爾罕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他深切地感受到了眼前這位老人如父親般對他的信任、尊重和關愛。
伊爾罕以手為鋤開始刨土，每一抔黃土中都混合著從指甲縫隙中滲出的血水和眼中滴落的淚水。他將納倫單於安放在刨好的坑中，把石塊層層堆疊在墳塚之上。按石人的傳統，堆疊的石塊越多越能表明對墓主人的敬意。
伊爾罕跪在墳前起誓：“單於大人，我會保護好烏維、保護賀蘭部、保護我的族人，直至流盡最後一滴血。”
說完，他將眼淚擦幹，收起馬頭劍，重整裝備再入林中，向庫亞部的營地進發。
在矮樹林中還沒走多遠，伊爾罕敏銳地察覺到前方有動靜，似乎有人在對話。他悄悄把馬栓好，匍匐著摸向聲音的源頭。隔著灌木叢，他看見兩個胡人的背影。他們正坐在地上休息，奇怪的是他們身邊隻有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