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梯渡
在青黑色的、煙熏火燒過似地發了黴的峭岩上,先祖們用鐵錘和鋼鑿,一下一下鑿出了如梯般的石階。石階在岩上左拐右轉盤旋而上,一直伸到半山腰,鑽進一堆綠叢中不見了。
梯下,是浩浩大江,一隻小渡船的麻纜繩被石縫咬住,隨波漂動而不流走。梯頂,一座小小村莊如一塊翡翠懸在山中,數間農舍掩映。
在綠樹蔭裏。四周的高山是絕好的屏障,將這地方遮擋得十分安靜。若不是濤聲傾訴著生命的流動,若不是雄雞報曉著日頭升落的時問,怕真是如神仙的居地,要給人一種"天上一日間,世上已千年"的感覺了。
導演乘船經過這兒,連連擊節稱讚這兒的風景太妙了,正是他籌拍的一部反映山村生活電影的絕好外景地。於是,他舉起照相機一口氣兒拍了幾個膠卷,從左右上下各個角度將石梯渡石梯村解剖個透徹。可是,帶回製片廠一研究,因交通條件不好,幾車皮攝影化妝器械羌法轉運到那兒去,並且,石梯村連一塊供龐大笨重的攝影車駐腳的地方都沒有,導演隻好歎口氣兒忍痛割愛。
石梯村人真真失望了一回。不過,那導演拍的照片洗印放大之後,倒是參加了一次省上的攝影作品展覽,高高地懸掛在大廳中央,備享了觀眾的讚譽,石梯村也就此大大地榮耀了一番。然而,那讚譽是送給拍片人的,石梯渡全不知曉,與石梯村人似乎也毫無關係。石梯村人仍耕種著山坡上的貧地,仍在石梯上爬來爬去,仍駕著小船去幾裏路外的小鎮上去買油鹽醬醋,仍白天迎送日頭晚上千著繁衍子孫的平平常常的事兒。
石梯村的幾戶人家幾十口生命中,絕大多數是文盲,隻認得扁擔而不認得一字。住在這兒上學太難了,本村沒有也不可能有學校,孩子們需乘船到幾裏路外的小鎮上去讀書,早出.晚歸,中午帶著幹糧。每年夏季洪水暴漲不能毒一.待船,就斷了去學校的路可是,20世紀80年代後半期的一個成熟了的秋天,石梯村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需要在村史上大大寫上筆的事兒,就是有一戶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學了。於是,石梯村人神魂顛倒了幾天幾夜,幾天幾夜酒香不斷,歡聲喧天。送行這天,全村人傾家出動,從江邊到山腰,高高的石梯上站滿了人,遠望上去儼然是一架人梯,簡直是人們在用軀體幹峭岩上書寫著"s"型字母,其實也是在書寫村曆史...,二抒寫大學生上了船,一串鞭炮"劈哩啪啦炸晌了"石梯渡的亙古寧靜終於被打破,石梯村的生命終於有了爆響。
小船兒溯江逆流而上,載著石梯村的精華,載著石梯村的意誌,載著石梯村的光采,載著石梯村的希望,揚帆遠航,奔大地方,奔前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