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沼澤裏擠滿了怨魂,他們紛紛揪住身邊的發泄目標,發出動物般嘶啞的尖叫,東倒西歪地扭打翻滾著。
“看來用不著船了,”父親指了指湖中間窄路,大搖大擺地走了上去。
原來沼澤中間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堤壩,將眼前的景象一分為二。
泥濘的壩上隱約站著三人,他們揮動著手臂,口沫飛濺,正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在他們的鼓噪下,兩邊的泥魂放下手中的敵人,抄起粘稠的泥巴向堤壩另一邊狂扔。
父親走到了堤壩中央,那三人停下演講,敵意森森地望著父親和後麵的三人。這時,靠近父親的一個滿臉胡須的演說家,換上了一副詭秘的微笑,迎著父親走來:
“歡迎新同誌,左派右派?”
“什麼?”父親一臉茫然。
“這邊是左,那邊是右,勇敢地選擇,然後跳下去,加入這場偉大的鬥爭!”留著大胡子的人身材矮短,有力地揮了下手臂,臉上的微笑換成了執著與堅定,透著某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氣息。
“哦,原來這樣!可我從小分不清左右。那是左?那是右?左?右?左?右?嗯?說呀——”父親“親切”地把手臂搭到“大胡子”的肩膀,然後把他左右扭轉,飛快地旋轉成一股龍卷風。當父親放手的時候,偉大的演說家帶著慣性倒向了泥塘。
第二個穿黃呢料軍服的演說家臉漲得通紅,氣得嘴上的一撇胡須都在哆嗦:“你你你——奸細!叛徒!信不信我讓你永遠消失?”
“哦當然——我信!可我現在很害怕,真的好怕,怕極了!求您在我消失前擁抱一下,就抱一下,好嗎?”說著父親上前抱起了呆在那裏的演說家,然後雙膝一蹲一起間把他拋向了頭頂斜後方。
被抱摔在空中的軀體像跳水競技者,在空中翻出一道弧線,但著水時後背重重砸向水麵,濺起了一圈泥花。
“太棒了,我來我來,這個我來!”郭院長拍手擠了過來,父親側身讓他過去。
最後一個是個高個子,雙手掐腰屹立在堤壩中央,望著遠方自言自語:“哼!我早就料到他倆的下場!”然後他扭頭看著靠過來的郭院長:“怎麼,你想跟我鬥?哈哈哈哈……”說完仰頭發出狂嘯般的大笑。
“不不不,沒那意思!其實我一直敬仰您,忠於您!但今天——實在對不起,您擋道了,麻煩讓讓我過去!”說完郭院長突然扭胯頂了一下那位的大腿,失衡的演說家頭朝下一頭栽進了湖裏。
在沼澤兩側發出的狂笑聲浪中,郭院長邊向兩側揮手致意邊走向對岸,父親背著手踱著步子走到岸邊,猛然麵向沼澤大聲說:
“我喜歡你們的殘忍好鬥,但有時得動動腦筋,好好想想,是誰把你們丟在這裏的,是誰弄了這麼一個殘忍、暴力又迷信的地獄?”
走在最後的教授愣了一下,停下腳步接茬喊到:“是啊,可憐的靈魂,不要再輕信他人,不要把行動再建在仇恨上了,我們已經爭鬥了數千年……”
“那怎麼辦?”……“是啊!”……“講講!”……
“如果你們繼續殘害對方,那對方也會以同等方式回敬你,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如果我們嚐試尊重對方,愛對方,那對方也會這樣待你!”教授走到了對岸,回頭大聲說到:“現在該是用愛做武器的時候了,大家應該放下憤怒,消除界分,一起拆掉這隔開你們的堤壩,去擁抱對方!”
兩邊的鬼魂爭先恐後湧向堤壩,瞬間推倒了它。他們新奇地嚐試著擁抱對方,開心地笑著,鬧著……
四人走進沼澤對岸的巨大缺口,順著溢出的泥水衝刷的崎嶇窄路下行不久,前方便展現出一個翠綠色的新天地——一片丘陵起伏的風景地帶。寬闊的草地敞開了懷抱,隻有中間一座帶著高高圍牆的巨大城堡,緊閉著兩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這個中世紀風格的堡壘用巨型方石料砌成,城門上方高高的尖頂塔樓像一座教堂,下麵三麵環抱的走廊與帶瞭望射擊方孔的城牆頂端合二為一。
城堡下方一百碼處是一條水流湍急、洶湧咆哮的大河,隻有中間鐵門前的一小片開闊地可以通過。門前光禿禿的地麵已經被血跡沁黑,隻剩下幾小片鮮紅的斑痕。
“走啊,郭向導,別愣著啊!”父親的眼睛變得更加幽深,蒼白的臉上彌漫開一種禁忌後產生的快感表情。
“不不不,別再靠近了!這……這裏我可從沒……沒進去過……”
“那也得進進試試啊!”
“實話告訴你們,這兒早被跟著撒旦造反的……受到懲罰的天使占領了,連……連米諾斯也無能為力。”
“那你們在這兒歇會兒,我去會會他們。”父親徑直向城門走去。
剛走到黑色的開闊地,就從城牆上方射下幾隻烏黑的鐵箭。父親靈巧地避過,並敏捷地抓住兩隻,抬起頭大喊:
“烏斯——雷伊,烏斯——雷伊——”
箭停了,城牆上方的方孔裏探出幾個長著犄角的頭,用驚訝的眼神打量著昂首挺胸站在城下的父親。
一會兒,鑄鐵的城門“吱吱呀呀”開啟了,從裏麵湧出一夥脊背隆腫、披著形形色色衣飾的怪物,隻有最前麵兩個穿著黑色披風的天使英姿颯爽,他們的後背都收攏著一對巨大的蝙蝠翅膀。
“剛才是你在喊?”兩位黑翼天使左右上前問到。
雙腿開立的父親大笑起來。突然,他開始踉踉蹌蹌,麵色猙獰,雙手撕扯著短發,頭頂冒出一股熱氣,一頭栽倒在地。
“壞了!寒熱發作了!看好孩子!”教授向父親飛奔而去,城牆上箭雨傾瀉,教授中箭倒地。郭院長拉著女兒轉身向回逃跑,一個黑翼天使呼嘯著俯衝下來,抓住兩人騰空飛上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