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蠅三(1 / 2)

紅蠅三

春日的陽光又香又軟,潤得十裏故道暖融融的。麥田裏、果樹下,星星點點地閃爍著忙碌的人影。

良頭兒騎著山地車一悠一晃地向鄉政府趕去。車後夾著他那個黑包,裏麵是他苦幹了幾個小時的成果。柔柔的南風貼在臉上,熨得他紅光滿麵。他真想跳下車來在這陽光裏美美睡一覺。

山地車是姐夫送他的。姐夫說你騎這車合適。良頭兒心裏道誰騎不合適?就是給輛摩托車也敢騎。姐夫能這般討好他,確實令他滿足。

路旁不斷有人向他投出一瞥――他這身裝扮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縣機關的那些年輕人。

一到這個時節,縣裏、市裏的不少人偕親帶友來故道踏青賞花,美其名曰“故道采風”。他們大都騎著自行車或摩托車,也有的開著小汽車。幾個人在老河灘裏圍坐一圈兒,又是唱又是跳,拍照、錄像。累了,橫七豎八地仰麵一躺;餓了,打開隨身帶來的飲料、燒雞、麵包等邊吃邊喝,看上去真夠浪漫的。等人走了,拾糞的老頭兒就得忙活一陣子,背著滿滿一筐棄物喜滋滋地回家。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縣城離老河才二十多裏,人家年年都要跑這兒采一趟風,可這地方的人天天守著老河,卻不知道浪漫,還笑話人家“燒包”,這不就是差距嗎?對,距離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差距,距離越遠,差距越大……到鄉裏和李秘書議議,扣住這題兒,說不定能寫出一篇好文章哩。

良頭兒帶著這個“發現”,輕鬆地進入鄉政府所在地雙口集。

雙口集在大堤下。下了百十米的斜坡,車頭一拐,便滑進鄉政府大院。

院裏大都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建的青磚灰瓦平房,牆基被風削得癟瘦。某個山牆上還留有一個漆噴的偉人頭像。頭像下有一個巨大的“忠”字,從“忠”字兩翼伸展出花穗,拱衛住頭像。經過多年的風風雨雨,形圖依在,足以證實那個時代的質量。

要是早生三十年,我也當上了紅衛兵。良頭兒想。轟轟烈烈的,真過癮。

李秘書的辦公室門開著,裏麵已有了三個人,都認識。

李秘書呢?良頭兒將黑包往上一甩,放出一聲響來。

在會議室開會哩。

得多大會兒?

那誰知道?咱又不是書記、鄉長,能當這個家?

幾個人都笑。

李秘書的辦公室還兼寢室。一張床靠牆角擺放,灰乎乎的蚊帳似有幾年沒摘了。床下幾雙沾泥巴的鞋露出頭來,使人想起雨雪之後的鄉間小路。幸好陽光經過門窗的裁剪斜鋪在室內,才不至於黴味彌漫。

閑聊了好大一會兒,李秘書才過來。

唉,成天價這會那會的,光材料都弄不及。李秘書抱怨著,就像上級在下級麵前發些不關痛癢的牢騷。但心還泡在會議上沒拔出。

李秘書,我在路上看見一批批人到咱老河裏遊春,想到一個題目:故道意識與現代化差距――你看這題目咋樣?

咱鄉準備搞黃河故道開發區哩,把外國人都吸引過來投資。

能中不?

隻要敢想,就能實現。

人都到齊了,開會吧?一個聲音提醒道。

別慌,別慌。等會兒範書記要過來講幾句。領導對這事很重視——良黽,範書記的那篇稿寫好了吧?

好了,好了。整了半夜才整出來。良頭兒拉開黑包,掏出一遝稿子。

喲,良頭兒真能幹,一出手就恁多!旁邊的一個聲音在羨慕和妒嫉之間滑出。

哪兒,複寫的多罷了。

對,對,多複寫他幾份。中不中隻管投,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

李秘書坐下,四個人都將他圍定。

這篇稿寫得不孬。李秘書看著稿,嘴角就漾出一縷笑意。咋又把我的名字掛上了?

這是咱倆的——素材是你提供的。

那仨人將眼光一對,似明白了什麼,慌忙拿出自己的稿,匆匆往上填字。良頭兒裝作沒看見,隻是歪歪嘴哂笑。

有些地方是想象的,不知中不中?良頭兒像犯了錯似的坦白道。

咋不中?能在報紙上見就是真的。

真理,絕對真理!良頭兒在心裏拍著巴掌,真想吻一下眼前這堆黑又亮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