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斯碎片五
薩斯是隻看不見鳥兒
(薩斯是隻鳥兒,落誰頭上誰倒黴……)
是的,是的,你說得對,我也有同感——薩斯是隻鳥兒,一隻看不見的鳥兒。我就說說與薩斯鳥兒有關的事吧。
你們可能知道這個人,他其實並不是某局的一把兒,隻是個副職而已,但很管事的。在抗擊非典的非常時期,他是我市第一個丟烏紗的……
(知道,誰不知道他?花錢買的官兒,還給市委領導寫過血書,說不重用他,他將如何如何。後來才知道,那是蘸著雞血寫的……)
有個人求他辦事,給他送去一隻漂亮的鳥兒,叫鸚鵡。當時,那鳥兒見到他就挪著兩隻腳,好像向他致敬。嘴裏叫道,局長好,局長好!他很高興,說,好,好,好。
(啥事你都知道!)
(這類事還用知道麼?風就把你的耳朵眼灌滿了。)
(現在他成了薩斯名星——有人要出名是必定的,不再此出名,就在彼出名……)
(好了,好了,閉住你的鳥嘴,讓咱的“名記”往下說。)
來人看他很高興,瞅著他的臉說,那事,那事……
放心吧,有我,你擔心個鳥兒?
過後才知道,那鳥兒是個通人性且會說人話的尤物。收到這禮物,最興奮的莫過於妻子。也許是更年期的緣故,妻子對任何人都存有疑心和戒心,卻對這隻鳥兒友愛有加。天天陪著它說這說那,都是些私房話,有的連自己的丈夫也不曾聽到過。
經過妻子的調教和訓練,鸚鵡大有長進,不但會禮貌用語,還會見啥人說啥話,且都是三個字。見是胳肢窩夾著皮包的,就說,放下吧,放下吧!人走時,就說,下次來,下次來!見是幹部模樣的,就說,領導好,領導好!人家要走了,他必定送到門外,它就連聲說,您走好,您走好!去過他家的,都誇這隻鸚鵡是個鳥精——跟著啥人學啥人。
這鳥精也有弄錯的時候,但很少。有一次,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士談事,恰好夫人進了衛生間,那鳥兒便歡叫道,包二奶,包二奶!一聽這,夫人放下急事,提著褲子出來了。臉上掛著怒色,雙目圓睜,對著那位女士喊,原來就是你啊!
你瞎嚷嚷個啥!他按住火,壓低了聲音。人家是來說事的……說事咋不到辦公室說去!
那女士滿臉漲紅,提起包就走。夫妻倆眼瞪眼地看,就聽鸚鵡響亮的聲音在屋裏回蕩。下次來,下次來……
他氣得罵道,下次來你奶奶個頭!上前就要擰那鳥兒,嚇得那尤物翅膀亂扇。夫人慌忙橫身擋住,眼角一挑給了他一個警告。你在它身上出啥的氣——有氣給我耍!都是你調教的好!它沒來咱家之前,啥都懂,還用我調教麼?
有了這句話,多年來他第一次很認真地多看了妻子兩眼,捎帶著分給鸚鵡一點。這一切,都是在無聲中完成的,也是在無聲中塌落下去。於是,出口的聲音便軟了下來。是的,是的……
(怕妻懦夫斯基!)
(你別打斷人家的話好不好——陋習!)
那天,市裏召開防治非典緊急會議,要求很嚴,還宣布了紀律。會後,他應邀到一個星級賓館吃飯。剛到大廳,一張張笑臉將他包圍了。他也笑了,問,這非典怪厲害麼?
非典就是不典型的肺炎,好治。咱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有事別往心裏擱。
交杯換盞之間,忘了燈外之天。酒後又是洗澡又是按摩,身上都是躁汗。到家後已是夜半時分。一進屋,有個聲音便說,非典型,非典型!
他很興奮,學著說非典型,非典型……
那聲音說一句,他也說一句,就這樣一遞一句地交流,像是遇到知己一般。屋子裏散落的音符便怪怪的。
第二天早上,有電話打進來,先是笑語,後是嚴厲。聽著電話,他還看著那鸚鵡。那鳥兒勾著頭說,非典型,非典型……
它勾頭的姿勢像他的夫人,他心裏就想,這家夥啥都知道,便忘了電話那端。
其實,昨夜他在洗澡按摩時已發事了:那個姓L的被專家確診為薩斯病人。
當時,許多人找他,因為他是夜間值班總負責人。找不著他,便往上彙報。非常時期不是平常,許多人成夜不眠。這不眠之夜就有了非常故事,市委決定:立即將他免職!
電話裏,他還以為嚴厲就是笑話,便把笑話送給鸚鵡。領導好,領導好……
那尤物還是重複那句,非典型,非典型……
奶奶的,這家夥傻了,就會說這一句。他罵道。
在近旁的夫人已聽出眉目,拋出一個冷眼。它不傻,是你傻了!
待他問清楚事由,身子忽地酥了。猛地將鸚鵡扯到地下,一腳揣過去,並沒揣到。眼看著老妻,腿卻麻利地動作起來,隻一下,便將那鳥兒踢飛。恨恨地道,你就是SARS——看我殺死你!
那鳥兒抖抖身上的亂毛,歪著頭還是說,非典型,非典型。他慘慘地笑了幾聲,撲地作鳥狀,兩臂扇動,膝行如龜,漸與鳥近。頭一低,磕了個響頭。說,再給我一個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