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塔村豬妖四
有一天,斜塔鄉來了幾個高等院校的學者。他們是來考察綜合開發利用黃
河故道可行性項目的。言談中,一位鶴發老者問道,你們這地方為什麼叫斜塔,是不是古時有塔?
這一問,陪同的縣領導便將眼光甩向鄉長,好像這樣能把答案釣出來。
鄉長吭哧了一會兒,憋紅了臉才說,我剛來,有些情況不大熟悉。不過,咱這地方每個村名可能都有來曆,或者有什麼典故。我想著,既然叫這個名兒,肯定有說法的。這樣吧,斜東村有個老村委會主任,就是村長,今年七十多了,村名地理知道得不少,我派人請他過來……
村長是騎著自行車過來的,身後還跟著一條四眼狗。那狗跑得舌頭耷拉半尺長,濕溜溜的紅。臨進鄉政府大院,村長下來車,向狗擺擺手,那狗便立定不動——鄉政府有規定,任何家禽家畜和狗概不準入內。
村長說,咱故道這一片古跡太多,辟如說莊周故裏.莊周墓,葵丘會盟台,白雲寺……
鶴發老者問,這斜塔村的村名是不是有什麼來由?
有,有啊……村長瞅瞅鄉長,又瞟瞟縣裏的人,帶皺的眼皮幾撲塌幾不撲塌,肚裏的詞兒便隨著喉節的蠕動爬到舌頭尖。
他說,在明朝或者更早一些,反正記不清哪個年代了,這裏年年固堤,歲歲築壩,還擋不住發大水。有一年來了個縣官,看這樣勞民傷財不中,便令老百姓捐資修了一座塔,叫鎮河寶塔。砌這塔時,專意向西北方向斜——好刮西北風,刮刮就過來了。砌好塔,這些工匠相中這地方了,不走了。工棚變作草屋,草屋再連草屋,娶媳生兒,兒再生孫,就變成一個莊。守著這塔,就叫斜塔村了……
鶴發老者被說笑了。他這一笑,縣裏的人和鄉長的臉都見了晴天。
這塔還有沒有?
早沒影兒了……
塔沒有了,遺址總該有吧?
村長說,有,咋沒有?就在馬尾巴的屋子底下壓著哩……
馬尾巴——這是一個人?
是的,是的。他是俺村的一個光棍……鄉裏人給男孩子起小名都起得難聽,越難聽越能成人,像狗窩.狗盛.黑蛋.巴巴魚.二龜.草羔……俺的小名叫活頭——就是河裏的那種黑魚……
有意思,有意思……老者笑得上身直抖。能去看看嗎?
咋不能?這不是現成的麼?村長用自信擋開縣裏人和鄉長射來的目光——那目光是一種擔心。
遠嗎?
不遠,離這兒頂多一裏半地。
一幹人就去了。村長騎車子先頭引路,狗在前麵撒歡兒跑著,兩輛小車後頭跟著。
到斜塔村路口,狗掉頭朝熟路上跑,而村長徑直奔向沙崗,兩輛小車一閃而過,那狗就拉在後麵。它對著一尾煙塵硬著脖子叫了一陣,好像有什麼委屈和不滿。
上了沙崗,就見三間堂屋.一間廚房被綠蔭俯抱。柴門斜開,關不住一院幽靜;涼意徐徐,似有古刹之風。學者們不吭聲,靜靜地看。院內的每一樣東西都令他們感興趣:壓水井.蝦籠.月牙鐮.水桶……
他們進入低矮焦黑的廚房瞅瞅——廚房無門。轉過臉來,村長已將堂屋門吱呀推開。
他人呢?
不在家……
出外不鎖門嗎?
鎖啥的門——誰也不會偷他的。
進了堂屋,村長說,塔基就在這下麵哩——馬尾巴可坐了個好地方。
有誰考證過沒有,或者地方誌上記載過?
嘿,領導照天價那麼忙,大文化.大古董還忙不過來,哪有空兒到這小地方溜達……反正這地方出過青磚,又厚又大……
那磚呢?
小孩子家搬著玩,不知扔哪兒去了……
學者們又到堂屋後麵轉轉。
屋後還有一條小路下了崗直通北河。這小路嵌在林行子裏,似一條飄帶。林行子後,是一河亮水……
送走了學者和領導,鄉長鬆了一口氣,抓住村長的胳膊直搖。
你真行,拔根眼睫毛能當響器吹!
曆史還不是群眾創造的麼?咱說有就有,還得有鼻子有眼像那回事……
說罷,兩個人都笑。
那一天,鄉長請裏了村長的客。
那一天,馬尾巴正好去市裏找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