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的土改運動九(2 / 3)

你隻有低頭認罪才有活路——老實坦白:你幹了多少壞事!

原生產隊長的兒子雙膝一軟,撲通就跪下了。一跪下他就成了一堆爛泥。他的父親在他跪下的那一刹那,心裏就有什麼忽地掉下來,砸在地獄中的凍土上。

我沒幹啥壞事,就是坑蒙拐騙……饒了我吧!

還有麼?還有麼?還有麼?一連串的問話掃射著那個靶子——不是一個人問,是許多。你比地主惡霸還孬,孬孬孬!

是,是,我比地主惡霸孬……叫我咋我咋——饒了我吧!

土改王不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辦,用眼光請示原生產隊長。原生產隊長咳了一聲,算是發了一個信號。

打倒地主,地主惡霸!他一喊,又是一片響亮的聲音跟著爆發。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爛泥哀求著,移膝急行,摟住土改王的硬腿不住地蹭頭。看著比自己低了一大截的爛泥,土改王真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你不是能麼,你咋不能了?我麻三的脖子是你好擰的麼?他這樣想著,越發感激這雙假腿,感激老領導武裝了他並給了他這個機會。人一旦變了大了,連鬼也怕呢!

他想象爺爺在地主惡霸麵前該是個啥樣的威風,準不是光喊喊口號就行了?碰見給他磕頭的他是怎麼辦的?想象不出來,底下倒晃得緊了。他生怕弄壞了假腿,便往後退。去,去,別挨我,別挨我!

爛泥忽地轉變方向,直朝原生產隊長一路跪去,身子像倒毛的鴨子左右歪拽。

爸,爸,你給他說說,饒了我吧!

原生產隊長猛地咳了一陣兒,把個眼淚都嗆了出來。咳完,將頭扭向一邊,吐出一口痰。

饒了我吧,我再不敢啦!爛泥抓住親爹的衣襟搖著,饒了我吧,我再不敢啦!說著,便嗚嗚地大放悲聲。

這令作父親的很失望——生養了這樣一個兒子,真是莫大的不幸。現在不是父子之間的事,而是一個階級和另一個階級的生死搏鬥,是水火不兼容的兩方,是個原則性問題,一點也讓不得。

俺和你不是一個階級的!

這一喊,周圍的人趁機起哄,或揚手,或指罵。爛泥的親爹都不和他一類,都不饒了他,還指望誰拉他一把?

眾人歡快地做著遊戲,一個個興高彩烈,把那恐懼早扔到九霄雲外。家家戶戶敞開了門,散亂的燈光中,遠遠近近人影憧憧。

旗開得勝,原生產隊長每個汗毛孔都張開了,盡情地呼吸著勝利的空氣。失去的尊嚴和威信終於又回到應有的位置上。因為激動,鼻涕不住地下流,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揩檫,袖子都濕透了。還不嫌過癮,便猛擰鼻子,以便在疼痛中享受早已沒有的那種快愉。一鬆手,唱了一句鼻音很重的豫劇高腔,我走過了那一山又一山……酒是英雄膽!

唱罷,獨自背著手走了。他一走,土改王也隨後而去,撂下還在歡鬧的同盟者。

返回的路上,原生產隊長還沈浸在喜悅中,嘴裏不住地念叨著一個字,好,好,好!

麻三的腿長,不消幾分鍾便從後追了上來。他行走的聲響又使那老者感到身後是一個巨大的恐龍——他不再害怕恐龍了,倒是認為恐龍不應該那麼早地滅絕,因而迫使那麼多的人懷念它。

人知道了恐龍才是恐龍,這孩子就是個活恐龍……

到了一個粗大的田埂前,他一招手,麻三就知道要卸妝了。麻三小心地坐下,在原生產隊長的幫助下,恢複本來的體貌。

不遠處,小蟲唧唧低唱,墨葉沙沙輕語。頭頂上,蒼穹緲緲無際,星河燦爛如洗,亮亮地濺出一點水滴……

一老一少在這清涼涼的秋夜裏,挾著道具,默默地走向出發點,就像走在想象中的原始森林中——現在啥也不缺,缺的就是原始森林。

第二天下午,包村的鄉幹部來了,目標就是大卡爺。昨夜的事風傳全鄉。大小頭目沒有一個不知道的。那包村幹部對原生產隊長說,大卡爺,有啥不順心的事兒對我說說,咱能辦的給您辦了,不能辦的我向上彙報,想法兒給您解決,可別因為我工作不到位,委屈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