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們，瞧著吧！腔子裏蹦出一聲響。這聲響滾了幾滾，便化作炸雷。天底下還有比雷響的麼？
第二天，原生產隊長和麻三開始了他們艱難的尋找。由於夜裏沒睡好，他們顯得無精打采。走著走著，少者的頭便靠上老者的胸脯。老者的兩手扶起那小得出奇的腦袋，心裏忽地冒出一句，怪不得俺那兒掐著它就像掐著一個毛蛋。
倆人奔了半晌，可尋的地方都尋遍了，卻沒有一家還保存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莊裏人以為他倆合夥養了一頭什麼品種牛，需要這種原始的粉碎工具，便關切地問，不能買台粉碎機麼？
不是那檔子事，不是那檔子事！
一老一少似被一個不安分的鬼牽著，幽靈一般在莊裏莊外晃悠著。那鬼說，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順著一條彎曲的小路，他們很自然地走進一片墳地。這墳地裏長滿了亂草還有歪脖子小樹，十幾個墳頭就在這綠蔭裏趴著。原生產隊長說，到地方了，俺該歇歇啦……
麻三說，你就躺一會兒吧，我再找找……
這塊墳地早歸麻三所有了——他那一畝二分責任田若幹年前被調成這塊墳地——反正他是不種地的，給他塊老墳地看著也不失為上策。
原生產隊長正了臉色問，你知道這地場埋著誰嗎？
有爺有爹……
你知道你爺你爹的墳嗎？
不知道……
俺給你說說吧！原生產隊長指著左側小一點的墳說，這是你爺的。又指著旁邊一個略大的說，這是你爹的……
麻三眨巴眨巴眼，問，你的呢？
看你傻的——俺還沒死呢！
都會死的，都會死的……
光說實話！原生產隊長從喉嚨裏歎出一聲。知道不？這還埋著咱莊的一個英雄呢！
我也要當英雄！
有種，有種！原生產隊長兩手往腦後一墊，很舒服地斜躺在墳上，就像找到一把逍遙椅。
社員都是向陽花……他唱，將眼眯成一道縫兒。
他唱，麻三就在墳地裏找他的所需。他還沒有找到什麼，原生產隊長已放開粗喉高歌了，聲飄原野。在地裏做活的人們起先是往這兒瞅，瞅著，就丟下手裏的活計，三三兩兩地圍攏過來——聽到在墳地裏唱歌，這是頭一回——人們到了近前，才知道是原生產隊長和原生產隊的護青員在配戲。他們從未聽過原生產隊長唱過歌，都感稀罕。不過對他的聲腔稍抱遺憾——那聲腔刺激得耳朵發癢，像哭。倒是對麻三的動作極為欣賞——隨著節奏，他扭動著麻細的腰杆兒胡亂在墳與墳之間跳動或蹲下。
原生產隊長不知已有眾多的觀眾在欣賞，唱得極為動情，眼縫裏溢出白亮亮的液體。有隻螞蚱在他頭發上爬動，不時地張起前爪兒亂望。
找到沒？原生產隊長忽地刹住歌喉，將眼皮挑開。
沒……
找啥哩？
鍘刀，鍘刀……
這老墳地裏哪有那玩藝兒？
都幹活去，幹活去！原生產隊長幾近惱怒。這惱怒他已悶在心裏好多年了，他實在不能容忍百分之百的社員一夜之間全變成了土地承包者。更不能容忍的是，他的權威已經作廢了好多年，沒有誰再聽他的。這班子龜孫！
大卡爺，俺又不是不幹活，俺累了，也能歇歇……
都知道原生產隊長的小名叫大卡，喊順嘴了挺上口的。
歇吧，歇吧，都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