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的土改運動四(1 / 1)

麻三的土改運動四

街上有場示範劇

麻三昨天沒來記工分,這在原生產隊長的印象中是絕對沒有過的。

這孩子怎麼了?是病了,還是出走了?為這,他夜裏沒睡好,並且看上去像消瘦了一圈兒。第二天傍黑,他早早就站在院門外朝著麻三慣常出現的方向張望。脖子都望酸了,還不見那孩子的影兒。手裏搦的那杆筆都汗濕了。

昨晚,鍋裏的飯剩下了,直到今兒中午他老兩口才算用完。

是不是嫌俺家的飯孬?這孩子一定是被人家拉攏了……

自兒子成家後,原生產隊長搬到莊東地外的一個小獨院裏,清靜。四周是莊稼地,一條小路腸子一般連著莊子。小院裏有三棵石榴樹、一畦青豆角,枝枝秧秧借風輕搖。莊裏那處寬敞的老宅他給了兒子,兒子又將新瓦房扒掉,臨街翻蓋成一座兩層漂亮的小樓,一層當作門麵做生意,二層住宿,裝修得快趕上城裏人的新房了。

除了與麻三得來談,他很少與村民交往,怕村民們想起他曾是這個生產隊的隊長而感到難過。他幾乎不去兒子那裏:爺兒倆說話說不到一堆兒。用他的話說,不是一個階級的,立場自然不一樣——兒子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階級,盡幹些剝削勞苦大眾的勾當。

現在,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到街上上去,找那個叫麻三的渾小子。

東方,月亮又露臉了,伏在樹梢上擠著眼笑。月光下的一切好象都在笑。街上,燈光迷亂,群聲紛雜。

是不是又演戲哩?咋沒人給俺說一聲?

那夥人影越來越近了,兒子的小樓直往眼裏撞。他努力不看那小樓,可要看到所要看的,眼裏就得容忍那莊裏最高的建築。

還未到近前,他聽到了多少年沒聽到過的口號,或者說是令人激動的運動綱領,盡管聲音還嫩,鑽進他的耳朵裏,就在他的心田裏造就了一片綠洲。這不由地使他加快了腳步。等到他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時,才知道不是在演戲,也不是在搞運動,而是孩子們在打鬧著玩。再一細看,領頭的竟是麻三那龜孫!

麻三兩手握著一根牛尾巴似的樹棍棍兒,像是電視裏那個走在軍樂隊前麵領頭的,走一步棍棍兒就往上戳一下。隻是麻三走得太不正規,腳下還一蹦一跳的,跳神似的,身子像蛇一般扭動。

土改,土改!他前麵喊,後麵跟著幾個毛頭孩子學著他,一蹦一跳的,也喊土改。有的小孩子累了,就到路邊扯扯大人的衣角問,啥叫土改?大人說,那是幾輩子前的事了,土改就是改天改地唄!

原生產隊長看著看著就癡了,醉了一般,忘了他來的本意是什麼,眼珠子一熱,彷佛又置身於那個火熱的年代——土改那年,他正好十五歲,對有些事一輩子也難以忘懷。

土改,土改!麻三領著那班孩子轉著圈兒鬧,唱戲一般,圍著看的人就亂笑,其中還有原生產隊長的兒子和兒媳。

原生產隊長狠狠地蹬了兒子兒媳一眼,見對方沒反應,好象受到極大的輕蔑,臉上的血就漲潮了。他不能容忍他們的這種態度,就像眼裏不能容忍街上的這座小樓一樣。

嘿,看俺的!

他一跺腳,上前一把奪過麻三的樹棍棍兒,竟將麻三拽了個趔趄,站不穩,一腚坐在地上。

應該是這樣!原生產隊長糾正道,舉著那樹棍棍兒作示範。打倒地主,打倒惡霸,打倒一切剝削階級!

爸,你弄啥哩——賣傻?!看笑話的那個年輕壯漢跳過來拉他。

誰賣傻?你不光賣傻,還賣假,弄不好還要賣爹哩!

壯漢惱得吼道,我不管你了——你不像我爸!

你沒有爸,隻有爹……

麻三從地上爬將起來,對著比自己高出兩頭的壯漢伸出一個指頭,我土改了你!

你算老幾?螞蚱跳到鏊子上,不知有幾根硬腿了!

硬腿在嘴上長著哩——人家都喊我土改王!

你還王哩!原生產隊長的兒子展平巴掌,在麻三的頭上輕輕一按,猛一擰,麻三就像陀螺一樣原地旋轉起來。叫你王,叫你王!

擰著,還將一半白眼丟給原生產隊長。

原生產隊長心顫地不忍再看下去,借助往日的威嚴一邊後退,一邊大聲地訓斥,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他的聲音太軟弱了,別人都沒聽見,注意力全在土改王身上。他這樣喊著便退到人圈外,快走幾步,終於遠離了那片喧鬧。望著天上魔盤一般的月亮,忘了身在何處,自問道,今兒是幾了?

遂想起什麼。土改王?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