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的土改運動三(1 / 2)

麻三的土改運動三

曆史就是一口鍘刀

胡子莊該有一個麻三了。

叫他麻三,是因為他一出生臉上就帶有三顆錚亮的的麻子。這一喊,就喊了他幾十年。莊裏人本想在他五六歲時也和其它孩子一樣進教場習武,可他硬是不長個兒,走路都走不穩,曳曳歪歪的,真讓人擔心他會被一陣風刮跑。胡子莊的人因為有了他,就像自己也有了什麼短處似的,總想著把他掖掖藏藏,大小場合一概不讓他參與,特別注意不讓他與外人照麵,甚至在人口普查時也把他給漏下。回頭想一想,這孩子也夠可憐的,爹死了,娘跟人跑了,又趕上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災害,餓的了。餓就餓唄,誰不挨餓?人家挨餓也不像他,一個個都不照樣長成了?

麻三雖年過四十,可個頭兒和身架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他站在那兒,就像立起的螞蚱,與十幾歲的小孩在一起,他比侏儒高,但明顯低於同齡人——還以為他是最小的哩。他的頭發一邊倒,唇上長出些黃軟軟的茸毛,胡子不是胡子,汗毛不是汗毛。臉上的皺紋倒不少,就像被犁耙過幾遍似的,那三顆麻子綴在其間,形如剛打好的旱井。

在他五六歲時,他得了一場病,庸醫給他打了一針之後,病是好了,卻使大腦留下了殘疾,發育極不正常。奇怪的是,他很少得病,頭痛腦熱沾不上他的邊兒。碰上瘟疫,人家大罐子小包地吃藥、打針,就不見他有什麼症狀。莊裏人說,這孩子避邪呢。

公社化時期,他是生產隊的護青員。護青員就是看莊稼的——給他這個輕鬆而又體麵的差事兒,是為了讓他能說上媳婦——這多半是沾了他爺爺的光。

一晃,那個時代過去了,媳婦連個影兒也沒有。到了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土地實行家庭承包聯產責任製,連牲畜機械等都在一夜間換了主人。人家分到責任田是歡天喜地,而他站在地邊子上隻發楞,兩眼瞪空兒,腿肚子一陣陣抽筋兒。忽地跌坐在地上,咧開嘴嚎啕大哭,娘哎,我咋敢有這麼多地?

分的一畝二分責任田他不曾動過過一把土,長的都是荒草,最高能沒了腰。他不承認那是他的地,隻說是公家的。小孩在裏麵放羊,他不讓——生產隊不存在了,他還以為自己還是生產隊的護青員。按著過去的分管範圍,他背著個糞箕子在地邊溜圈兒,很認真的,那樣子像是個虔誠的朝聖者。

他的思想還保留在生產隊裏,那是他的天堂。每到走在田間小道上,他就像以往一樣和飛動的小鳥說話,趴在地上看螞蟻尋銜食兒。田間不再是一群一群勞作的社員,而是三三兩兩想刨出金娃娃的村民。他們的身影散落在一塊塊田地裏,將汗水揉進每一個希望中。

地裏有人喊他,麻三,過來給我幫幫忙,我給你買冰糕吃!

不,不要!

你這憨瓜!

你才是憨瓜!

你敢強嘴?

你強嘴!

說罷這句話,他便離得遠遠的——他對土地有種恐懼感,可又離不開土地,就像對這些侍弄土地的人一樣。在這恐懼中,他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

天色已晚,是到放工的時候了,他還得在地裏多待一會兒。地裏還有人影躦動,他就一直等,直到最後一個離去他才起身。因這,以前他曾受過生產隊隊長的多次表揚,說他是一個好社員,不計較時間,一心為公。每次受到表揚,他都是那麼一笑,把個瘦巴巴的臉楊得老高,好讓人看得清他的自豪。

公社化時期,他最聽生產隊長的;今天,他還是聽隊長的;往後,他還要聽隊長的,一直聽下去——他永遠是個好社員!

那會兒剛分了地,他去找生產隊長派活兒。生產隊長把自個兒關在堂屋裏悶頭睡覺。他進屋拉拉生產隊長,問,今個兒咋不見人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