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一個坐隊幹部深入到戶調查了解情況,一統計,一戶平均三個半孩子,其中一戶有八個兒。開飯時,八個虎犢似的孩子圍著一個碩大的臉盆蹲著扒菜,旁邊是兩小筐蒸饃。隻聽啪噠啪噠一陣響,菜光饃盡。坐隊幹部吃驚地問,這麼多的孩子您能受得了麼?
孩子們的父親答得很幹脆,俺有這八個兒,你有麼?
孩子們的母親,那個赤裸著上身、胸前耷拉著兩個幹癟而又黑黝黝的乳房的女人光笑。坐隊幹部被她笑得滿臉脹紅,一句也說不出,抹拉抹拉額上的汗水走了。
這就是胡子莊的男人和女人!
胡子莊的男人自小練功習武,一個個體魄強健、豪爽義氣。省市武術隊都有他們的子弟,他們為此而感到驕傲。胡子莊的女人淳樸厚道、待客熱情大方。她們是寧願委屈自個兒,也要招待好客人。公社化時期,為借一瓢白麵給客人擀麵條,有個媳婦曾跑了幾家。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醉不休是胡子莊的良好習俗。人們都喜歡胡子莊,又害怕胡子莊——害怕胡子莊的酒量和讓人受不了的熱情。
胡子莊的男人或女人出外自然有一種優越感。趕集趕會,一說是胡子莊的,別莊的人都敬慕三分。
盡管還沒摘掉貧窮的帽子,可近些年,胡子莊的村盤卻一年一年在擴大,新房一處接一處拔地而起。有一處新房,就有一處院落。蓋好新房必壘院牆,就是手頭再急,院牆也得拉起來,就是沒有磚牆,土牆也行。壘不起土牆,用秫秸或樹枝劄一圈兒——他們不喜歡一眼就可看到屋裏。院子越來越大,大門一個比一個豪華氣派——這就是主人的臉麵。院牆和大門不再僅僅是為了安全,而是為了顯示——有的一個門樓角抵得上屋裏的全部家當。
胡子莊就是這樣。
在這個恬靜而又貧窮的莊子裏,人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有的一輩子沒有走出過縣境,倒覺得那些整天往外跑的人真讓人不可理解——世上還能有比胡子莊更好的地方?
隻要囤子裏有糧食,他們的心就很平和地跳動著,日子也一樣的隨心跳動。更讓人悅心的是,胡子莊是這方圓數十裏的一杆大旗,誰敢說胡子莊的一句孬話,那他就是不想好過了!
在這個家園裏,到處都可以感受到祥和。路邊,幾個老年人在摸紙牌,神態宛若在撿拾麥穗兒。一條肥嘟嘟的白豬臥在近旁的一個泥水窪裏打滾兒,把個紅鼻頭兒伸了又伸,不住地哼哼唧唧,好讓路人知道它在泥浴。不知從哪處院子裏轉出搓麻將的聲音,間或還夾雜著討賬的爭鬧聲。坐在院子裏奶孩子的小媳婦,用不太纖細的小母指尖輕輕地摳小仔的鼻幹巴。孩子睡著了,還銜著汁水外溢的乳頭。街上的小餐館裏喝得正熱鬧,猜拳劃媒之聲一響半裏——男人們聚在一塊兒可以從晌午頭喝到下半夜。
除了用於結婚的新房,胡子莊家家戶戶都不鎖門,頂多掛上一把舊鎖,表示主人出去了。這使城裏來的人甚為驚奇。
您不怕偷嗎?
誰敢?給他兩個膽他也不不敢……
有一天,兩個衣著時髦的年輕人開著一輛機動三輪到這兒來收酒瓶,一時動了邪念,順手牽羊,將一戶人家的一件老陳酒搬到車上,待車開出莊才被發現。就聽幾聲嗷,便有人騎車飛快地攆上去,抄小路截住三輪。後來的事可想而知。事後,那兩個年輕人記得最清的就是暴雷一般的嗓音——
叫你倆知道,胡子莊就是胡子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