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紅袖章的低著頭白楞白楞眼,想起了什麼。就是,我是弄啥的?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文鬥不要武鬥!
就是,我也沒有參加武鬥哪!
你這人是個瘋子……
我是瘋子?拿紅袖章的嘴半張著,嚴肅和威嚴很快從臉上滴落下來,剩下的就是哭相了。他撞開人群,用紅袖章遮住半拉臉,邊走邊哭,說,我又瘋了,我又瘋了……
螞蚱說,我才是瘋子!
跌落在地的那個人已經坐起,挺正了上身接腔道,我可不是瘋子,瘋子的爸爸說,聯合國要派飛機接我去當副秘書長,我才不去哩,要當就當正的……
警笛聲由遠至近——來了一輛閃著燈的救護車。
這兩個跑到這兒來了!幾個穿白大褂跳下車,撥開眾人,挾起坐在地上的人就往車上塞。
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一個白大褂笑眯眯地看著螞蚱。你還怪滋潤,跑出來喝起了酒……
螞蚱讓他瞧瞧空瓶。沒了……
走吧――你!
一雙強有力的手將螞蚱的胳膊一拽一擰,螞蚱便大叫起來。哎呦,疼死我了,我是瘋子,別動我……
動的就是你!
我的行李、我的圍棋!螞蚱被架上車時扭頭看人行道。那裏已是一片狼藉。他的行囊在碎紙殘葉中是一座大山。
行囊被人拎起,一悠,飛進車裏——噗!
我坐飛機羅!唱戲的那個人拍著巴掌笑。我坐飛機羅!
嘭,嘭!車門響。
一片昏暗。白色的影子幽靈一般蠕動。
窗外的景物一格格閃過。電影,電影!
警笛不響了的時候,就是到地方了。大概是酒精起了作用,螞蚱一上車就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斷斷續續地拚接剛發生的一幕。他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把他弄上這車?弄不明白就不弄,好多事不也是弄不明白也就過去了麼?睡吧,睡著了就等於傻子……
他再次睜開眼時,精神病院被切割的景物疊進視線。
我看這人不像是咱要找的人,是不是弄錯了?
一個腦袋伸進車裏。
我看看……就是,不像……病曆呢?
他哪有啥病曆?
不是,我是說那個人的。
嗨,凡是進來的都有病,不在腦子裏,就在心裏,不是輕就是重,隻能錯在病上,不能錯在人上……
你說得對。給他檢查檢查,沒啥大毛病的話,趕緊走人,可別叫上邊知道了!
螞蚱沒聽清他們說什麼,隻想再迷糊一會兒。他被拉下車時,眼睛便眯細了:車外的光線很強。
我姓高,叫我老高好了。來,跟我來——聽得懂我的話麼?
螞蚱瞧看他一眼,那就使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你不該到這裏來……
是誰叫我來的?
這不是你的錯……到我辦公室我給你檢查一下……
我沒有病……
你怎麼知道自己沒有病?
是的,我有病,人家都叫我瘋子——你真的要給我看病麼?
履行我的職責……
高醫生的辦公室很潔淨,一股很好聞的氣味兒直往腔子裏鑽。痰盂。報夾。桌上擺放著專業書籍,還有一支圓珠筆。牆上掛有許多匾和錦旗,隻是錦旗的胡須太多了、太黃了。這使螞蚱聯想到鄉政府的會議室。
你也搞這一套?
什麼?
螞蚱笑了。沒什麼,隨便說說,我喝多了……
把你的東西放椅子上,咱倆聊聊。
聊聊就聊聊。
圓珠筆在高醫生的手裏轉動著。叫什麼名兒。家在哪兒住。家庭基本情況。父母或祖輩有無精神病史……
我不知道我的家族有沒有精神病,可他們把我造就的是這一副病態,你說這是什麼病?
這不能算病……
畸形算什麼?
你這不是很正常嗎?
是的,在很多眼裏,畸形就是正常,病態就有魅力,夢幻就是真實,作假就是本事……
你經常做稀奇古怪的夢嗎?
我做夢都是在老河灘上做,大白天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