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莊拐棍十(2 / 2)

心一硬,身子便高了二指,拐棍趟路,兩條腿就甩了進去。

都在看電視,沒人讓他座兒,拐棍就不知往哪兒擱了。看那後生,似乎後腦勺都在笑。

這孬孫!

恍恍惚惚過了一個時辰,睜開眼一看,人都往外走,說說笑笑的,無人理他。那後生慌著收拾電視機往屋裏搬,連瞧都不瞧他一眼,好像他壓根兒就不在似的。

吭兒!他用鼻子噴出一聲響來。那後生伸伸頭看看,笑了。

拐子爺,今夜這麼早就出來啦?屋裏坐,喝碗茶……

後生看不清他的臉,可那拐棍磨擦出的聲音卻入耳順暢。

演畢了?

畢了……

你這機子咋不帶顏色?

買的就是這種黑白機子……

後生走近他,臉上一直掛著笑。拐子爺,你要買就買好的,帶彩的,留著錢咋?

這本是一句玩話,他卻被噎住了,下又下不去,吐又吐不出什麼,滾作一個疙瘩,一堵,氣竟上不來。拐棍抖了幾抖,慢慢離了他的手,一棵樹似的倒下……

拐子爺死了!

噩耗瞬間傳遍蛤蟆莊。家家戶戶的燈相繼亮了。腳步聲撲撲騰騰的亂響,一片喧鬧。牛兒組織人當夜搭起靈棚,跪棚的孝子一戶出一個,輪換班——蛤蟆莊用最高的待遇為拐子爺送終。哭的最凶的是那個後生,將大把大把的鼻涕眼淚一塊兒往下擰。

拐子爺喲,我不該呀……

牛兒知道拐子爺的心思,把那拐棍端放在棺裏,讓拐子爺的右手握著,完全符合他生前的習慣。擺弄那拐棍,牛兒真哭了,他沒想到一個人還熬不過一根拐棍,何況這拐棍還是他自己挑選的!

天亮後,他又特意請人紮了個大彩電,配著紙驢紙馬——拐子爺一輩子沒騎過叫驢兒馬,到另一個世界好歹受用一下——僅靠一根拐棍能走多遠?

這裏的風俗,下葬前棺是不封的,讓親人故友憑吊。拐子爺板板正正地躺在棺裏,一臉霜氣。

翌日深夜,跪孝的都熬不住困,就棺兩旁臥地而睡。臨時扯上的一隻燈泡懸在棺上輕擺。於長長短短的鼾聲中,棺裏悉悉索索地就有了動聲兒。一隻枯枝似的手先從半遲寬的縫隙伸出,扒住棺沿兒。接著是拐子爺的半拉臉……棺裏響起了嚇人的咚咚聲。

孝子們被驚醒了,爬將起來就往外跑。就聽棺裏有聲音喊,讓俺出去,讓俺出去!

跑到門外的定了定魂兒,壯壯膽兒,都望著棺。沒跑出去的,腿已軟了,遮住臉不敢看。認定不是鬧鬼,幾個人上前移開棺蓋,拉拐子爺起來。拐子爺剛立起半身,就將拉他的人一一推開。他對離開棺材不感興趣,拄著身子站在棺中央,兩眼愣瞧了一會兒,漸漸恢複了往日的神形。

嗯?他舉起拐棍朝門外指了一下,但沒有以前舉得高——好像是嫌那個彩電離得太遠。

孝子們瞪大了眼看他,就是不動。

他又指了一下。一個乖巧的孝子睨著那拐棍戰戰惶惶往後退。退到門外,扶起剛才碰倒的紙驢。

嗯?拐子爺不滿地晃晃頭。盡管虛弱動搖著他,他還是費力地保持著那個身架。

紙紮的大彩電離他近了,熒光屏這一麵朝著他。他看著,嘴角浮起一絲冰冷的笑。

咋沒聲沒影兒?

孝子們麵麵相覷,嘴巴都被焊住了似的不出氣兒,有的還往他人身後躲……

拐子爺舉起拐棍敲棺材,可拐棍還沒落下去,一聲長嚎搶先在凝固的空氣中炸開——

俺要真的,真的!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