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您的老祖宗!
拐棍在頭頂上搖著,將他的聲音撥向老遠。
由於他的一次次光臨,環形坑上的嫩枝從未超過拐棍的粗細。
就這麼吼一陣兒、砍一陣兒,酒勁兒便下去了。回到莊裏,誰也不知道他剛剛經曆過一場苦戰。
碰見光腚孩兒,他的眼裏就有了異色。那拐棍不由地搗得咚咚響,喉節活塞似的上下竄動,送出一串響詞兒。
走開,走開!
摸著了他這個脾味兒,莊裏的頑孩兒見了他便猛然四散跑開。邊跑邊喊,鐵拐子來了,鐵拐子來了!
小孩子跑,他在後麵跺著腳嚇唬,也似個玩童。
如果眼光觸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腳下便嘎然而止,臉上淡淡地上了幾分柔色,怕驚動了什麼,悄悄走過去,盡量使拐棍不發出聲來。
那是坐在院門口奶孩子的媳婦——她的背影如同啞女一樣,有著蠶豆般的豐實。
是你麼,是你麼?他在心裏頭念叨著。
背影越來越大,幾乎占滿了視野,就像在那林子裏。他想看到她的前身和麵容,可那身子轉動著,僅給他一個後背。他搶到前麵,那女人一磨身,還是不讓他看完。他一急,拐棍搗出一聲響——一張紅暈滿布的臉揚起羞澀。
懷裏的孩子閉著眼,滋滋有聲地吃奶,一隻小手還抓著另一個。白色的液體打嘴角溢出。
拐子爺……
噢,噢……
他意識到自己已失體統,慌將眼光收回。丟個笑兒,扯扯衣角,抿著嘴快步離開現場。
他不講究,一年四季所能換用的衣服就兩套。衣領上半圈兒汗膩,亮亮的,浸了油似的。
夏天最省衣裳,身子也光亮得多。他很少動手做飯,大都是湊場子吃人家的。他的嗅覺靈,聞出那兒有酒菜香就奔那兒去。到地方也不進院兒,把個拐棍重重地搗,搗得極響。走過去,見沒動靜,又拐回來。要不了幾趟,屋裏就會有人出來,請他進去喝幾盅。
不啦,不啦,俺剛吃罷……他的下唇左右錯錯,算是個證明。
走吧,走吧,別嫌酒孬菜少……
拉扯著,又跑出一兩個人,兩邊一架,他的雙腿便懸空了。
俺對您說,可別叫俺喝多了……
不會的,不會的……
他一入場,上首自然讓給他。在座的輪著給他敬酒,話題大都與他的傳奇有關。
拐子爺,聽說那年刨樹,都跪了,就您老沒跪,衝著這,我得給你端兩杯!
拐子爺,那會兒你押車,咱莊可沒少賣貨……
拐子爺,您老天天夜裏打更,縣報都上了你的事兒了!
真的麼?
這還能有假?有你在,咱莊光彩三分……來,敬你三杯!
拐子爺喜得撮不住嘴,露出一側的豁牙,暈暈乎乎地隻管往嘴裏倒酒。
有時幾兩酒下肚兒,話頭兒也會扯到別處去——
拐子爺,你咋不找個伴兒,給你做做飯、洗洗衣裳?
他的眼猛一亮,兩手將懷裏的拐棍握緊了,往上一戳。
乖乖兒,再好的女人……能勝過它麼?
拐棍的硬皮早沒了,滑溜溜的,還沾了幾滴子酒。上麵的疙瘩也露出底紋,像一隻隻眼……
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