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陳莊的不?
女人點點頭。
你家男人呢?他咋不來,叫你一個女人家擱外邊……
女人兩手比劃著,眼裏湧出了淚花。
你是說……他死了?
哇啦一聲,女人兩手捂臉大哭。哭著,身子就軟了、短了。
起來吧,起來吧……
拐棍似一隻顫抖的手伸過去——他不忍看到跪姿。
那頭一磕一磕的——女人並不理會拐棍,還哭,把個臉抹得更花。
走吧,走吧,俺不會難為你……
女人走了,挎著那個筐子走了。她的身影在拐子爺的視野裏越來越小,消融在小徑深處。
你還會回來麼?拐子爺小聲問,就好像她還在麵前。問罷,覺得腿疼了,連帶著心疼。夜裏,風聲雨聲中,他第一次沒敲拐棍。。
風雨過後,那女人又來了。這一次她帶了一隻更大的筐。
拐子爺料到她會來,已在她可能深入的路線上特意將殘枝落葉集中為一小堆一小堆的,以利她裝筐。他卻把糞箕子掛在另一個方向。
女人裝筐時不住地張望,像個鼴鼠。拐子爺隱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炯炯有神的目光掃描著四周,像個暗哨。她挪動身子,拐子爺也跟著倒倒步。林子裏隻有兩個人的呼吸,可誰也聽不見。
鳥啼光暗,林幽霧漫……
如此幾回,女人意識到了什麼。那一次她進林後不是再慌著忙活兒,而是站直了身子瞅,兩手不安地搓捏著,像荒漠中尋不到水源的迷路人……
這太招眼!拐子爺將顧忌拋於腦後,從隱身處走出,焦急地搖著拐棍。
快點,快點!
女人臉上一派天真的喜色,極快地打著手勢。拐子爺從那重複中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讓他過去。
不中,不中!拐子爺壓低了嗓門喊,你快點,快點!
在這低喊聲中,女人被提醒了。她的頭猛一揚,就有了鹿一般的警覺。
女人草草將筐裝滿,匆匆地鑽出林子。跨過一條小溝,就算到了安全地帶。女人放下筐,麵對林子坐下,雙手搭在膝上,靜靜地似座暮色中的塑像。
你咋還不走哪!拐子爺對著那座塑像在心裏說。他知道這是在騙自己,是為了低檔那誘惑。越低檔,那誘惑就越強烈。他再也抗不住了,回望了一下身後,向那塑像走去,就像脫離一群跪著的人。跨越那條小溝時,他猶豫了幾秒鍾。就在這個當兒,一隻強有力的手借給他力量,一雙火辣辣的眼睛轉給他激情,一拽,他便掉進急促而又熾熱的呼吸中……
眩暈中,他被死死地箍在一個汗濕的懷裏,沒握拐棍的那隻手緊捂住一坨柔軟而又遊移的活物。
兔子,兔子!
他看到了那隻眼。那眼睜著,怎麼也不閉。隔著薄薄的汗衫,他的一隻手抹拉著那個突出點。抹拉下去,又彈上去……
走開,走開!
大頭光腚孩的聲音響了,雷一般。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猛一掙,仰麵摔倒於地,打了個滾兒。他慌慌張張地爬起來,揀起拐棍,一瘸一拐地跳過小溝,奔回林子——那裏有一群人在等著他。
被丟下的女人沒了筋骨,軟軟地癱在小溝沿上,兩手惡狠狠地抓撓荒草,嘴裏發出呀呀的哭叫聲。她能給他的隻有這些,他卻刪除掉,隻留下痛苦的問號和無奈的省略號,化作點點滴滴的晶體滾落……
那個逃走的守林人並不知道這女人想的是什麼,他隻是一個勁兒地跑,越跑越快,以掙脫那聲音。進入林子,夜幕四合。他看不見那個女人了。
這是咋啦?
在黑漆漆的林子裏,他回味著那氣息,竟走失了方向。
從那以後,那個糞箕子不再掛到樹上。
當護林員十餘年,拐子爺統共用毀了三個糞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