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莊拐棍六
樹上掛著個糞箕子。
黑乎乎的像個烏鴉巢。
林場周圍的人認得它——它並不是用來彙集動物的排泄物和垃圾,而是拐子爺給人看的警標。人們遠遠地看到它,便知道拐子爺在場,不可擅自入林。就像領航員望見港口上掛起不得人港的標旗一樣。拐子爺本可以掛拐棍,可它身形細小,又與林木同色,不大引人注目,就用了這物件替代。
這物件除作警標外,還盛過罐頭瓶、野菜、幹柴和受傷的小鳥……
他對待自己的工作很認真,且有創新。幾年光景便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有時他將糞箕子在掛在東邊,自己卻跑到西頭,來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人不知道他究竟在什麼地方。有時他像貓一樣伏在草稞子裏,密切注視著可疑跡象。冬春兩季防火防盜是重點,他就轉得勤一些。夏秋兩季,林行子裏涼快,主要是防過路的、割草的往裏鑽。還有那些皮孩子,盯不緊就上樹掏鳥窩、逮隻了子……
作孽啊,作孽!
瞧見樹上的光身子,他揚起拐棍罵,將聲音挑得高高的。一聲長哨,那樹上的光身子早迅速滑下,飛一般朝另一個方向移動。藏在不遠出的接應者向拐子爺擠擠眼,追同伴而去。
快跑,快跑!
拐子爺跺著腳嚇唬他們——腳底下一聲重一聲輕。咋唬了兩聲,不再吭了,揚起的拐棍滯停在半空——遠逝的影子幻作大頭光腚孩兒……
林間有很多曲曲彎彎的小徑,是他和另外兩個護林員成年累月踩出來的。林木越高大,小徑就顯得越細巧兒。晴日,小徑泛白,覆些落葉,雨雪天就變了顏色。走在小徑上,他閉著眼也知道到哪兒了。
歇腳時,他從不背靠樹幹,或趴在草地上逗螞蟻,或坐在糞箕子上嚼草棍兒。
大熱的天,他索性將網床拖到小徑上,帶一領葦席,提一壺涼茶。洗罷澡往床上一躺,上有樹隙間的星空,下有拂身而過的穿林風,一會兒便汗消暑退,目爽心怡。酣聲伴夜鳥低囀、蛙聲起伏……
一夢醒來,又是一個晴朗的天。
如天氣要變,那條傷腿會提前預報,他便將網床拖回屋裏。
那個陰沉沉的傍晚,他正在拖床時,眼角散出的餘光網住了一個身影——直覺告訴他,那是一個女人。
他丟下網床,將眼光聚過去,細細地看了一會兒,證實了直覺的正確。
這是誰,沒見過這人哪?
拐棍輕輕地響著,接近了那女人。那女人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抓拾枯枝爛葉,往一個草筐裏丟,動作嫻熟而又麻利。那嘩嘩啦啦的聲音構成了一組音律,悅耳動聽。那腰身如熟透的蠶豆,一鼓一鼓地想掙出殼去。
拐子爺忘了自己的職責,呆呆地看著。多少年來,他還沒有離一個女人這麼近,嘴唇不由地那麼動起來。
有什麼聲響驚動了那女人。那女人一扭頭,嚇坐在地上,一把東西從手上掉下。
偷公家的東西是犯法的……拐子爺的口腔裏滑出一句,氣脈顯得不那麼足。
女人不搭腔,抹了一下臉,臉上又多了一道泥印兒。把兩手撐在身後,仰著身,胸脯惶惶地起伏著。她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汗衫好像隻打穿上就沒洗過,早失卻了原色。膈肢窩和胸口是水透的濕,緊貼著肉皮。胸前鼓出的那兩坨印有層層奶漬……拐子爺喜歡這顏色,這顏色令人想到五穀醉人的芬芳。
你是那個莊的?
女人不那麼緊張了,眼裏的驚悸去了一半。望著拐子爺,她強作出一個微笑。
你咋不說話唉?
女人站起來,嘴裏啊啊地喊著,一隻手荷葉似的亂擺。
是個啞巴!
拐子爺心裏一動,與她的距離陡然縮短了,好像有一種東西在起作用。他聽人說過,河北的大陳莊有個啞巴媳婦,是被一個成份高的光棍拐騙到手的……就是這女人麼?這媳婦可是個苦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