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兒一步不拉還跟著他，他覺得有這孩子跟著礙事，似乎減弱了拐棍的作用，便說，小兒，從今兒起，你別操心了，回隊裏改咋著咋著……
那小兒似受了不公正的待遇，鼓癟鼓癟嘴，哼了一聲，跑去找人彙報這重大情況。
沒人跟著，拐子爺的步伐放快了。他要試試自己的能耐，還要驗驗這拐棍的效力。遇到認為曾參與過刨樹的人，不論是隊幹部，還是社員，他就將那拐棍兩手拿著，在親熱的問候聲中玩一個動作。盡管這動作不怎麼熟練，倒有點像孫悟空耍金箍捧的味道。有了這個動作，對方的眼光裏就有什麼低下去。
這可是那棵樹上的筋兒，您跪了那棵樹，就等於跪了這根拐棍！
也有例外——當重複了這一動作後，見對方沒甚反應，他就在心裏說，你是好樣的，你沒去！
他努力回憶當時在場的每一張臉。越回憶，那一張張臉就越模糊，走馬燈似的眼前轉。轉著轉著，便覺得全莊的人都去了。
有了這意識，他見了人頭抬得更高了，身姿擺得盡量優雅些。他現在才明白，這根拐棍還有意想不到的作用，那就是提醒自己要時時注意自身形象。拐子爺不再是以前那個偷梨摸瓜的光棍，經過那場苦難，真正成了爺子輩，且被看得很高貴、很重要。一個被人看得很高貴很重要的長輩，在晚輩麵前沒風度、沒爺威能中麼？
依靠那拐棍頻頻在莊裏露了相，拐子爺心情很好，隻是身上透出些汗來，額上有了水光，那條傷腿也隱隱作疼。瞅個沒人的拐角，他扒開褲腿一看，心裏咯噔一跳：那塊地方竟有些紅腫！
他真有點後悔提前攆走了牛兒，要是有他在跟前，興許不會這樣……
正在他後悔的當兒，身後有人喊他。拐子爺，你咋啦？
他慌將褲腿抹下來，從兩腿之間看那人——那人是倒著的。
沒啥，沒啥……腿上癢癢……
聽說你不要牛兒跟你了——他哪兒不稱你老的心了？
不是的，不是的，是俺這會兒能走了，占個人隊裏不得多拿工分？
還是老爺子的階級覺悟高……這樣吧，你別慌著上工，有啥難處向隊裏提出來，比方說你那老屋該翻修了，隊裏給你想法兒辦了，對外人無論如何不能說這道那的，中不？
嘿，您拐子爺在哪兒也不能說咱蛤蟆莊的不是。他一頓拐棍，才意識到頭朝下了，又顛倒過來。
那人高興了，說，今兒中午到我家吃飯，還給你留著兩個白麵饃哩……
吃了這頓飯沒幾天，隊裏派人將他的老屋重新翻蓋。
兩間新房按原來的基礎走，麵積同老屋一般大，是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