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莊拐棍四
蛤蟆莊隻有四十來戶人家,也就是說有近四十個壯勞力。當時去河邊參與刨那棵老槐的有不到一半,占全莊勞力的三分之一強。他們當中有些是隨大流的,隻是想湊湊熱鬧、散散心——如同參加一次什麼批鬥會。閑著也是閑著,跟著去還能弄幾個工分呢。
沒曾想,樹還沒倒,大夥兒卻跪下了。就一個人沒跪還被砸傷——自有了蛤蟆莊,刨那棵鬼樹可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件事兒。大事兒歸大事兒,可傷了人可不是啥好事兒。再深一步說,齊刷刷地給那樹跪下磕頭作揖算甚?光采麼,值得麼?俺的祖奶奶喲,咋想起來給它下跪?若上邊追查下來,不提傷人那個茬兒,單提搞封建迷信這一條,也夠喝一壺的了,誰能擔載?再給你上綱上線,不得掛牌子遊街?
老槐倒下後,幾個精明人都想到了這一步,越想越後怕。在送傷員去公社的路上,幾個人擠擠眼,遞遞點兒,彼此意會。待醫護人員在為那可憐的受難者救治時,幾個人蹲在一邊兒嘀嘀咕咕商量對策。精明碰到精明,對到一塊兒就是一扇天窗:盡一切努力滿足傷者的要求,要甚給甚,要天許半拉;再一個就是串好口詞,以防萬一……
他們都盯著傷者如何動作,將最可靠最信賴的牛兒派去照看傷者,以便掌握一切情況。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光棍兒,誰知道他能折騰出啥事兒?
日子一天天過去,預料中的事兒並沒有發生。外邊好像不知道刨樹這碼子事兒。等待的所謂追查連一點風聲也沒有,這使人感到奇怪。
咱這莊子小,誰眼裏夾它?
懸著的心慢慢掉肚裏後,他們對傷者不再是提防、害怕,而是感激了。
人家真人物——仿他爺!
冬去春來,傷者撐著雙拐可以在院子裏走動了。莊裏那些明眼遠遠地瞧著,就上了喜色。再往後,見他隻撐單拐也能出門,有些話便相互傳遞。
那拐子,不,拐子爺真不瓤,這會兒能走幾步了……
這爺子有福,這麼粗的樹股子沒砸毀他,是老輩子積下的陰德……
在人們的注視和議論中,拐子爺又給人一個驚奇:他丟下拐杖,換成了拐棍!
那幾天,見到他的老少爺們兒,都以一種特有的敬意同他打招呼,向他問候。
拐子爺,出來了?
出來啦,出來啦……
身子板還硬朗?
不孬,不孬!
說著話,對方的眼光王那根硬棍上瞟,彷佛那是從陰曹府帶回的紀念品。
拐子爺揣摩到對方的心思,就將拐棍盡量前置,豎在倆人之間。
這可紮實著哩!
得到這根拐棍後,他專意找到剃頭匠理了發,刮了臉,在人跟前顯得容光煥發。這個叫一聲,那個喊一聲,他的身子就輕飄飄的。整個蛤蟆莊幾乎轉完了,受到的都是同等的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