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子裏的樹六(2 / 2)

婚後不久,躍進被提拔為正股級秘書,隻是得換個地方——於是,他回到本鄉當主任。

還是家好哪!光說這寬敞的大院,那兩個鄉就無法比。還有這核桃樹,他們有麼?

成家後,他和媳婦的感情日漸升溫。那女子賢惠能幹,地裏的活兒從不讓他插手,也不管他喝酒的事兒。

“不醉幾場,哪像個大男人!”

待媳婦一胎給他生下兩個胖小子,他喝酒就放得更開了。

“賽酒仙,喝幾兩去!”

“走唄!”

人一叫他必應,且很爽快。走時,得看看那棵核桃樹,好像有什麼記掛在上頭。

沒酒場,他便繞那棵核桃樹轉悠,不時拍拍粗紋龜裂的樹身。樹身人馬高處,有一個凹陷的疤,似一隻豎起的大眼。有螞蟻在那兒上上下下地忙碌。他的眼光便跟著那成隊的小生靈上樹。螞蟻爬到光溜溜的丫窩裏,停了停,沿著一股斷枝往上行,似上了橋。爬到頭,兩邊踅踅又拐回來。

您怎麼過不去?

他的目光伸向綠葉深處,捕捉滴灑下的陽光。那裏,好像有另一個世界……

終於發事了。

那日酒正酣時,他突然愣起神,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門口。身旁的人將紅眼瞄向他,戲道:“想媳婦了不是?”

見沒反應,有人便端起一杯酒說:“賽酒仙想媳婦想迷了,咱讓他清醒清醒!”

一柱清亮亮的液體直灌進他嘴裏。他像喝涼水似的咽下那酒,忽地站起,拔出身子往外跑,彷佛被牽了魂似的。他走,幾個人也跟在腚後魚貫而出,螞蚱串一般。他腳底下似沒了根兒,走路扭扭晃晃的,老是側滑。見到那棵核桃樹,頭擰成螺絲帽,竟一蹦一躥地小跑起來。後麵的人還沒弄清咋回事,他已爬上樹,猴子一樣敏捷。跟上來人都喝暈了,瞅不見他,就四下裏找。

“賽酒仙呢,賽酒仙呢?”

就聽一個聲音從頭頂上落下。“好大一條河!”

循聲上望,見他半蹲在樹丫窩裏,兩手抓住那根斷枝往上攀。

“你弄啥哩?”

“過去,過去!”他喊。

“下來,下來,別摔著了!”有人酒醒了一半。

“過去,過去!”他喊——實際上是為自己加油。

“怪好玩哩!”兩個酒暈子也上前抱住樹往上爬。這個踩住下邊的頭,那個拽著上邊的腳,一使勁兒,兩個都滑坐在地,癱作一堆泥……

自那以後,他時常上樹。樹身看上去光溜了一些,可提及上樹,他一概不知。

“你準記得你上了樹?”

“胡扯,我起小怕上樹……”

“你再想想……”

“想想也沒那事……堂堂一個辦公室主任能幹那事不,那不是糟踐自己?”

“你光喊‘過去,過去’,記得不?”

“我倒是上了一座橋,走著走著橋斷了,都是水……”

“你說你上了一座橋?”

旁邊的人就笑。拉著他到核桃樹跟前,問:“是這座橋不?”

他眯細了眼打量著這個立著的載體,若有所悟。

“來,上橋!”

不由分說,兩個人嘻笑著將他架起,笨鵝似的往上舉。

“不中,不中!”他的四肢亂蹬抓。“放下我,放下我!”

那倆人一鬆手,他便滑脫下來,腚下發出沉默的一聲響。

“您這不是毀我麼?”他揉著半拉腚,歪著嘴看那笑得鼻涕都流出來的惡作劇者。“您這不是……”

經這一摔,他的腦瓜子卻開竅了,不再喝得守不住魂兒,誰勸也不上鉤。將圍著核桃樹空轉的工夫,用在正經事上,手腳勤快些,眼力頭活些,多跟領導學點。鄉長、書記回家,他也回家;鄉長、書記在,他一分鍾也不離地方。業餘時間還經常寫報稿,使李寨鄉的知名度大為提高,他本人也被列為“第一號提拔對象”。

沒想到節骨眼上,書記、鄉長又換了。床換了,席也得換——他得盡快適應。因而,酒他也不敢放開喝了,隻是偷偷摸摸地弄幾口。

可今天聽到章書記準他喝酒時,激動得心都要蹦出來。快一年了,老章第一次這般對他親昵,不能不讓他在激動的同時感到莫大的幸福。

還是他理解我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