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沒有白費。阿啊的成績趕到了班級二十名,班主任還表揚他,說堅持下去能考取大學。阿啊十分激動,請我和班長吃炒麵。炒麵油光光的,十分誘人,阿啊勸我們,使勁吃,我要是真考上了,請你們一人吃五碗。晚上的大街很靜,阿啊興奮地說,兄弟三個,媽最疼我,說我有出息。
可是阿啊毀了。高考成績揭曉,我們班五十四人,三十七人達到建檔線。阿啊差了八十多分,怎麼可能?阿啊是我們班前二十名,應該能考上的。班主任鐵青著臉,你們去問他,裝什麼詩人?我們就去問阿啊,騎自行車,從縣城,翻過一座山,問了很多人,天黑時才到一個偏僻的村莊,三間普通的房子。阿啊在屋裏不出來,阿啊的母親年齡很大,一副蒼桑的樣子,叫我們去勸,說躲在屋裏不肯出來。
班長用肘抵我,叫我說。我沒說,我拿出一張紙條,給他,班主任寫的:從哪跌倒,從哪爬起來。阿啊哭了,阿啊說我不該信那個丫頭的話。那個丫頭是阿啊高考時的前麵同學,要和阿啊合作考物理,一個做前麵選擇題,一個做後麵大題。阿啊認真地履行了協議,並且把紙遞給她,結果被逮到了。我歎了一口氣,考場無情,怎麼能輕信他人?阿啊哭得更厲害,我看她長得清純,不像壞人。
阿啊沒有隨我們回去。高四班已經開學一星期,原來理(2)落榜的兄弟姐妹坐在理複(1)的教室,發現隻少阿啊一個人。班主任發話:找他,必須回來。數學老師也說這小子成績其實不錯,複習一年能上本科。
阿啊沒來。很長時間後一個秋葉飄零的上午,他來了,騎著自行車,帶著一個長筐,裏麵裝滿了蘿卜、白菜。阿啊請我們吃蘿卜,說是販的,便宜,隨便吃。班主任遠遠地看著,鐵青著臉走了。後來阿啊就不來了,但來縣城。在菜市場我遇到時,他正裝芹菜,我怕見到班主任,沒臉。他搗了我一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突然想起來,你還寫詩嗎?他怔了一下,一捆沾滿水珠的芹菜橫在胸前,沒時間,隻是看。
他不再說話,裝好車推過去,慢慢地蹬走了。
後來就沒有遇到,高四的生活太緊張,我們忽略了阿啊。可是阿啊怎麼也忽略了我們?
這一忽略就是十五年。高中同學匆匆忙忙,能學習的大唐跑到美國和世界公民共事,做學問的班長還在某個研究所擺弄著儀器,愛炫耀口才的林淼果然在一家公司滔滔不絕招攬訂單,隻剩下我們四五個人在家鄉堅守三尺講台。婚姻,家庭,工作,職稱,一直鎖住日子的每一個細節,聯絡已經很少。隻有同學從外地回來,大家團聚一桌時,才回到高中生活,才會偶爾想起阿啊。阿啊現在幹什麼?結婚了嗎?班長認認真真地問。我搖頭,宏誌歉意地搖頭,沒有聯係了。班主任歎了一口氣,可惜了這小子。
可是阿啊竟然聯係我們了。他騎著一輛摩托車到學校裏來,說要請我吃飯。我看著他,很長時間,我說你小子蒸發了,還是發了財不理大家了?阿啊皮膚不白了,黑,健康的黑,阿啊說走,請你吃飯。我說你開什麼玩笑?該我請你。阿啊拽了我一把,別磨蹭,上車,今天我請班主任。
阿啊請班主任是為孩子上學的事,一個上高一,一個上初一。我說不對啊,93年畢業,結婚,再生,怎麼就上高一了?阿啊平靜地喝酒,是我侄子。阿啊點燃了一支煙,那年我正準備複習,二哥出了車禍,走了。阿啊笑了笑,侄子剛兩歲,二嫂不願改嫁,要帶他過日子…..阿啊和班主任喝酒,後來在舅舅的勸說下,我就娶了二嫂。阿啊又和我喝酒,我不後悔,侄子學習好,嫂子對我也好。阿啊趴在我身邊說,我那老二,學習也行。
阿啊那天喝的不多。他說得辦事,在縣城租房子讓兩個孩子上學,還準備做些小生意。阿啊讓班主任喝,請他原諒,那年沒聽話去複習。班主任什麼也沒說,喝酒,點燃一支煙,看煙霧輕輕彌散。
阿啊結過帳就走了。走時和我握手,好好寫東西,我看過你不少文章。我有些詫異,你還寫詩?他笑笑,早不寫了,有時看。他和班主任握手,和宏誌握手,然後走了。
班主任打了一個飽嗝,這小子,天生一個詩人。
我想老班的話是對的,阿啊寫了最好的一首詩,比我那些風花雪月都厚重都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