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是沉默的,在陽光下靜立著。許多石頭同樣靜立著,一言不發。山坡,山頂,山腳,每一處,每一寸,都有數不清的石頭靜默著。《泗縣誌》說,朱山產玉。的確,看到了絲絲縷縷的銀光閃爍著,跳動著,拾起一塊,漢白玉的顏色,夾雜著亮黃,淺灰,一層一層分明地排列著。又放下,太多了,每一塊都仿佛是與玉有關的物品。拿起一看,又豐富的多,不像電視裏特寫的亮、滑、潔、光。其實,石頭就是石頭,是堅硬的土壤,是沉默的自然。我坐在一塊威嚴聳立著的巨石上,看著滿山的石頭,舒展著,波瀾不驚的樣子。
不僅僅是石頭,石頭掩映下的墓也是沉默的。《泗虹合誌》說是梁朝時虹縣縣令朱賣臣,為治水患,積勞成疾,死後葬於此。我有些驚詫了,沒有青鬆環繞,沒有高大的墓碑,一千多年的風雨,朝代替更,一個小小的縣令墓地能夠保存完好,應該歸功於百姓對一位官吏的懷念,一種寄托吧。
我拈了兩朵野花,放在墓前。我仿佛看到了一片森林,鬱鬱蔥蔥。
楊家台
楊家台上隻有一棵樹,努力地向東伸展著。
楊家台原先是很多樹的,鬱鬱蔥蔥,蒼勁有力,這一類形容詞都可以。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睜大眼睛描述那樹的茂盛和高大。
我當然相信,一些依然深深淺淺的根須便是明證。他們說還有廟,曾經做過學校。我也信,七零八落的東廂房還在陽光下微閉著眼睛,一塊門板歪歪地立在牆上,無精打采。
但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隻有傳說,一層一層包上恐懼,敬仰甚至揣度,想象的傳說。比如楊令業在此點過將,佘太君在此練過兵,朱元璋駐紮過。精彩的還有不老泉,蟒蛇,永遠高於水位的高台,以及據說可以致人於死地的神力。
於是,我就尋找,尋找不老泉,尋找蟒蛇,尋找一切感興趣的東西。
隻有麥苗,弱小的但堅強的麥苗。麥地裏有許多雜雜碎碎的東西。白的是瓷片,清清白白的白,半掩在泥土中折射一些陽光,很顯眼。撿起來,擦拭一下,細膩,光滑。幾乎沒有大塊,一小片一小片的,甚至帶著花紋,在土壤裏美麗著。這是碗,先人們吃飯用的碗,專家說是宋窯煉製的,很常見。青的是壇子的殘片,不粗俗,流暢的線條,發亮的光色,巴掌大的麵積,和諧地融在一起。我撿了一塊,彈了一下,有清脆的響聲,傳開去,很快消散了。我不斷的撿著,撿起很多興奮,比如漢瓦,唐代的瓦罐。我還撿到一小截上了鏽的鐵,非常清脆的聲音,讓人懷疑是遠古時的鐵器。
專家笑了,然後我也笑了,那是一段骨頭,貨真價實的骨頭。
很快,我停止了笑。我發現每一寸土地上都有無數的碎片,大的,小的,方的,圓的,不規則的,青的,花的,極不和諧地埋在土壤裏。是戰爭,讓平靜毀於一旦?是一次意外的搶劫,讓廟宇粉碎?也許,什麼都沒有發生,楊家台,隻是楊家台,附會的名字,實際的一片土地,曾經有人居住的土地而已。
想起來時看的資料:楊家台,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遺址,屬龍山文化。我停止了功利性的尋撿,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空靈,有一場對話,不可避免。
你來到了我的土地上。
是,可我也站在自己的土地上。
你驚醒了我們的睡眠。
是,可你們一直不曾進入夢鄉。
沉默,對視中的沉默,還有沉默中的對視。
我們曾經很快樂,快樂埋在土壤裏就會發芽。
是的,我看到了快樂的顏色和舞蹈,比如麥苗,和唯一的一棵樹。
那棵樹,不快樂吧?
同樣快樂,她是我們之間的血管,和橋梁。
沉默,陽光下的沉默,在陽光裏悄然綻放。
我放下了所有的碎片。我舒展著我的胳膊和腰腳。我看著周圍的村莊和河流,有著異樣的親切,和熟悉。
我繞過攝像鏡頭,走了。這兒不需要記錄,真實,一起延續。
走下楊家台時,被什麼絆了一下。又是半塊磚,努力地從土裏鑽出來,我知道,它也是曆史,我也是,昨天,還有今天,包括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