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逼仄在一戶人家的屋後,一堆廢墟的前麵,東麵是一方淺淺的池塘,仿佛為了槐樹,一切才如此擁擠和親切。擁擠的是空間,從地麵到房屋,視線內一片繁雜。親切的是麵對一棵樹,我們獲得了久違的寧靜。
寧靜是一段曆史,觸手可及的曆史。專家對著攝像頭正說著,這是唐槐。那麼曆史就從唐朝開始,我正站在唐朝的土地上,一個叫黑風口的地方,兩邊山林茂密,也許有戰馬嘶鳴,也許商賈經過,或者一個書生,背著小小的包裹手拿一柄雨傘匆匆而來。沒有人注意一株樹苗,弱小的幹,怯怯的葉,在風中,在雨中注視著刀光劍影,也許還有輕袖飛裙。偶然,幸運,僥幸甚至忽略,漠視都有可能,在一切的可能中,她意外地生長,茁壯,成為一道風景。
其實,她隻是一株樹,普通的一株。茂密的森林沒有了,曾經的夥伴消隱了,新的同伴出現又遠去。隻有她,依然,安然,淡然,悠然地立在這兒,與腳下的大地對視,微笑。然後,刻下一身滄桑。
滄桑是真實的。隻剩下外皮的幹,空心的軀,支撐著碧樹,綠意盎然的天。不忍觸摸的傷痕,無法言說的瘡痛,難以想象的一片格外耀眼的碧綠,彼此真實而和諧的融在一起,讓人悄悄釋懷,放下一些東西,比如鈔票,車子,位子,或者鏡頭,流行。
我也是,沉默了很長時間,盡管身邊聲音仍在傳遞著熱鬧。盡管一位老婦人適時地將盛香的紙盒端出來。我看到了香煙嫋嫋,這裏沒有廟,隻有一株樹,一株掛滿了善男信女們綢緞被麵的樹。她,被膜拜,被敬禮,收下許多企盼,祝福,放進沉甸甸的心聲,讓許多人滿懷希望而去,讓許多人滿心希翼而來。但是,失望還有,悲傷也在,喜慶經常,否極泰來,冬去春到。變化中,她還在,默默無聞,淡定,閑看日出日落,雞鳴鳥棲。
因為,這隻是一株樹,與神靈無關,與時間休戚。
我輕輕地走了。也許,每個人都是一棵樹,在母親的宗教裏,四季常青。
枯河頭
其實我們看不到標誌,比如“霸王哭虞姬處”,再加上一塊石碑,鐫刻著一段動人的傳說,或者兩三條宣傳旅遊文化的標語。沒有,普普通通的小街,剛剛流行起來的裝璜店牌添上一些時代氣息,一切並無新意或是與曆史有關。枯河頭,是沉默的。
但我還是站到了這片土地上,因為一段久遠的傳說。
傳說是有些風月的。一個力拔山河的勇士,一個纏綿悱惻的美女,他們之間注定是要發生一些故事的,勇士橫馬立劍,放眼的是江山社稷,偏偏放不下一腔似水柔情。虞姬柔生百媚,本也和煙海中諸多美女嬪妃一樣,載歌載舞,博得大王片刻歡愉。如此,選江山,不會擇美人,有霸王,不會有虞姬跳躍在舞台、劇本、電影裏。也許,隻能在發黃的曆史文字中尋句點詞,能觸摸到隻言片語的溫情歲月。也許,根本就沒有紙質的痕跡,傳說畢竟隻是傳說。然而,一場驚心動魄的垓下之戰,不僅改變了曆史,也改變了虞姬的地位。不論她何方人氏,不去探究從何而來,一個甘願香消玉隕的虞姬定格在了口口相傳的曆史上。她愁腸寸斷,青絲幽怨,放不下一個女人的滿腔熱烈,熱情,熱愛,還有歎息。她選擇了硝煙彌漫的戰場,將最後一刻生的希望留給霸王。也許,她心目中,霸王永遠是高大的,重瞳裏是無限美好河山。也許,她眷戀著,會有一日,江東子弟多才俊,霸王重來,收拾舊山河。
霸王也站在了曆史中。不僅僅因為揭竿而起,和少有大誌,勇蓋天下,攻城掠池,所向披靡,還有這段傳說中的俠膽義肝,柔情若羽,如他名字中的羽一樣。他選擇了虞姬,如同江山一樣重,選擇了攜虞姬頭顱到我現在腳下的枯河頭,痛哭一場,竟然能使虞姬開口說話。情愛至此,誰還指點一介武夫項羽呢?滿臉英雄淚,化作千年枯河水,一路低歌淺語,悵息,慨歎。
我沒有搜索,企圖在地上找到一塊秦磚、漢瓦。大地是沉默的,如同很多沉默的曆史。我相信關於項羽的文字簡潔而真實,但我更願意看到戲劇中的恨別虞姬的霸王,抱著虞姬頭顱痛哭的項羽。馬鳴廝殺的戰爭之外,此時,他是豐滿的,真實的,與鮮血無關,與一段柔情相連。
畢竟,紅塵男女,願意在一段情緣中,哪怕隻是傳說,找回一些安慰,或者化作相思淚。
朱山
朱山沒有樹。
一棵也沒有,我從西北角登山,隻看到草。希望一株鬆樹,或者山棗,哪怕高大的灌木叢也行。沒有,隻有枯草一團一團的,在風中沙沙作響。隨著腳步,漫行到山頂,仍然沒有樹,倒是幾朵不知名的野花,在風中微笑。於是,我也對著花微笑,微笑的背景是湛藍的天空,兩三片白雲,輕輕地飄過。
尋樹不得,我把希望寄托在泉上。泉是山的詩句,晶瑩而飛翔。幸運的是有水,兩個小小的池子,隨著地勢凹陷而就的天然池。當地的老人說是羅成飲馬池,也許是秦瓊,我聽著,有一絲莫名的感動。也許正因為傳說中的名人光顧,這兩池水才保留下來,受人尊敬。水是清的,竟然還有水草,幾條小小的魚兒,快速地遊來遊去。站在池邊,南山的風強勁而有力,吹走想象的點點滴滴,隻有一池秋水,望眼欲穿。但我知道,這不是泉,無源,無流,無蹤,也無跡。難道朱山也無泉?有人引我到山的東麓,說有一泉眼,常年不幹。果然,有一石向東而立,下有一洞,泉水清澈,左右搜尋過去,並無溪水或瀑布。伸手進去,尚有一段距離。是泉吧?有人詢問著,希翼肯定。我沒有點頭,或者搖頭,我不是專家。我也希望,有一眼清泉,滋潤著朱山的土,清洗著石,澆灌著草,還有明天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