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因酒而死的弟弟(3 / 3)

弟弟的每次酗酒,他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脫光了衣服,屋裏拉,屋裏尿,並在炕腳下放半桶水,邊喝邊吐,有時竟至吐出血絲來。這樣的時候,弟弟往往要一兩天才能緩過勁來。

之後,能挺過一兩個月不喝酒,然後,再一次犯病。

實在沒錢買酒喝的時候,他便到村裏的小賣店裏去賒酒喝,說是秋天用黃豆頂賬,但大部分酒錢都是我和父親回去後把賬結了了事。

當年夏天的一個晚上,醉酒後的弟弟在家門口掛了一口鍾。半夜時分,將一根麻繩係在大院門上,然後敲響了鍾,大聲喊著:“我劉江友要上吊啦,有沒有人救啊。”被驚醒的鄰居們大都出來觀看,大家都知道弟弟這是在作樣給人看,不可能上吊,再說他也沒有那個膽量,因此大家隻是站在旁邊冷眼觀瞧,也沒有人來勸。弟弟喊了一會,見沒有人理他,便罵了一句:“三門宋屯的人都死絕了,死人都沒有人管了。”便回屋睡覺去了。第二天沒事人一般,上地幹活去了,別人逗他說你怎麼不上吊呢,弟弟隻回了一聲:“過幾天再死吧。”

直接促成弟弟死亡的原因是他的另一個孩子。

弟弟與前妻的孩子在大慶與我的父母生活,從兩歲來到大慶直到現在已經十二年了,生活條件相對農村來說非常優越。而弟弟和第二個妻子生的另一個孩子的命運則不同了,離婚時那個孩子判給了女方,以後又隨著母親嫁了三次,境況可想而知。但即便這樣,弟弟的第二個妻子也沒有想把孩子送給弟弟的意思。

前不久,這個孩子的母親因用手機上網與人聊天被丈夫抓住,兩人開始鬧離婚。這樣,撫養孩子的問題又擺在了麵前,弟弟的第二個妻子便提出把孩子送給弟弟,但這時正值弟弟喝酒時期,迷迷糊糊,什麼都不清醒。女方的親屬便打電話要把孩子送到大慶來,並跟母親說同樣姓劉要管就一起管,別厚此薄彼。但當時的情況是,母親已經六十六歲了,那個孩子才八歲。母親說,我死了也養不成人哪,他爸他媽既然能生怎麼就不能養呢,你給也應該送給他爸,怎麼能送給我呢?於是女方家便去找弟弟,但看到弟弟根本不醒酒的樣子知道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一次次往大慶打電話。他們也知道有父母在把孩子送給爺爺奶奶也實在說不過去,同時也實在不放心把孩子交給弟弟,弟弟的不負責任在全鄉十裏八村是出了名的,最後的結果也無非是想多要些撫養費,因為每個月100元的撫養費按現在的物價來說確實太少了。於是,我和父親在電話裏與對方進行了溝通,說明老人歲數大了,實在無力撫養,把撫養費從每年的1200元錢提到了5000元,對方也表示同意。按理說這事也就過去了,卻沒有想到酗酒後剛剛清醒過來後的弟弟精神上出現了錯亂,可能因為自己無力管孩子而覺得活著沒有什麼意義。2012年6月6日早上,弟弟向妻子要了倉房鑰匙,將剩下的農藥第四次倒進了嘴裏。

弟弟走了,剛剛在人世間掙紮了三十八年的弟弟就這樣走了。留下的是父親的唉聲歎氣,留下的是母親的以淚洗麵,留下的是妻子的無所適從,留下的是子女的無可奈何,其他的除了一抔黃土他什麼也沒有留下就走了。

弟弟是痛苦的。他在心裏充滿了對命運的抗爭。因家裏隻有他沒有考上大學,沒有工作,在地壟溝找食吃,這讓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每天隻能以酒精來麻痹自己,最後終於獲得了解脫。

弟弟是無奈的。他從小就受到父母的溺愛,沒有離開過父母,沒有在外麵曆練的機會,因為父親心思縝密,凡事都由他做主,包括地裏的每一根壟種什麼糧食都由父親說了算,弟弟自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主,這對一個年近四十不惑的成年人來說是件痛苦異常的事。

弟弟是無知的。他沒有考慮在他死後能留下那麼多的瑣事。老人的欲哭無淚,孩子的流離失所,以及妻子的何去何從,都隨著他的離去擺在了活著的人麵前。生活是無情的,躺在黃土下的他怎麼能夠知道,這一群活著的人該怎樣去麵對這樣的痛苦?

同時,弟弟也是幸運的。他從此可以擺脫掉人世間的各種痛苦,擺脫掉各種煩惱,擺脫掉他那些所謂的所有憂心的事,去過他自己想要過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隻是,麵對故鄉北山坡上的那一抔黃土,我們這些活著的親人又該怎樣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