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她男人,好不好?”父親忽然試探性地問。
“人模狗樣的,不如你。”她說著被父親打了一下手。
“別胡說八道。人好歹是個百貨公司的老板呢,爸爸可比不上。”但他心裏是開心的,盡管知道閨女在扯淡。
從老肖家出來,父親習慣性地牽著閨女的手走路。朱心忽然開口讓父親有些怔住了。
“爸,你為什麼不娶老板娘啊?”
“別胡說。人好歹是個個體戶老板娘,憑什麼就跟我這樣的人啊。”
朱心啞然失笑,跟幾分鍾之前父親在飯桌的話,如出一轍。十五歲的朱心已經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人。她和父親,跟周啟遠和他父親,是不一樣的。
晚上站在小閣樓上,能越過樓層不高的陳安街看到綠兜路。洗完頭發,濕漉漉地站在窗口,朱心看到星辰和綠兜路的燈火彙成一片光的海洋,她靠著牆站著,腦子裏想,綠兜路的人們,晚上在幹嗎呢?
晚上八點鍾,此刻綠兜路新開的KTV裏,一群少年偷偷進去。肖肖將一首歌唱到極致,目光流轉,十七歲的姑娘眼角眉梢都是驕傲。
新開的KTV,一個很有意思的項目便是從高校找來一群藝術女學生,給每個場子助興。
肖肖進屋後發現裏頭的人是自己的同學時,似乎沒有什麼表情,但周啟遠看出了她的眼神不太對勁。
“喲,幸福路的人,現在都出來賣唱了?”發話的是當天的壽星,也就是當時遊泳池邊一腳將朱心絆進遊泳池的男生呂言,他跟肖肖的梁子早就結下了。
肖肖握住話筒,就朝那男生撲了過去,場麵頓時混亂了……
半個小時後,朱心在家接到了肖肖的電話,電話裏的肖肖中氣十足地喊:“朱心!你現在帶錢來綠兜路的派出所,把我給保出來。還有,別跟老肖說!”
派出所裏一片混亂,有個女人叉著腰指著肖肖罵,旁邊有兩個人架住肖肖。
朱心抵達的時候,周啟遠攔住那個要衝向肖肖的女人,發話說:“阿姨,這事是呂言有錯在先,您收手吧,人都看著呢。”
朱心跟在肖肖身後,她的影子疊不住肖肖的,肖肖那樣單薄。她微微皺眉,身後的周啟遠追了上來。
“我替呂言跟你道歉,但是你真的別在那兒唱歌了,名聲會不好……”
肖肖呸了一聲:“我們幸福路的人,就是髒命是吧?”她拽了一下朱心的胳膊,一把拉到自己的陣營,“朱心,你問你這個綠兜路的哥哥,他憑什麼看不起我們?”
周啟遠的眉頭皺在了一起,朱心說:“謝謝你的關心。”
肖肖還在氣頭上,她把周啟遠連帶著一起罵,滿嘴的“他們憑什麼看不起我們”。
朱心沒有說話,滿地的月光照得肖肖眼裏滿是亮晶晶的眼淚。她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不是他們看不起我們,是你看不起自己。”
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肖肖,老肖說你去學鋼琴了……為什麼……”
肖肖冷笑了一聲:“老肖給我學鋼琴的錢,根本就不夠,我也沒好意思死皮賴臉地向他要。我得學,我得出人頭地,我隻能自己去掙學費。可是,朱心,我們這種身份的人,又怎麼跟他們比?”
朱心不知道,為什麼人活著總要和別人比,她一點都不願意跟別人比。一比,她就會覺得自己好慘。
“肖肖,你向往綠兜路嗎?”
“跟你媽媽一樣嗎?”肖肖笑著說,“你猜錯了,我討厭幸福路,更討厭綠兜路,我以後要讓綠兜路的人知道我們幸福路的人的厲害。你懂嗎?我以後要做大明星,把自己的照片貼滿綠兜路!他們不是瞧不起我們嗎?憑什麼呢。”
4.雖然沒有明指,可她明明感覺指的是她。
“晚上你媽讓你去我家吃飯。”周啟遠生硬地說出這句奇怪的話。朱心感覺到站在教室門口的自己,被很多眼神盯著。
很快,幾乎全班都將朱心的媽媽嫁進了周啟遠家的事給傳遍了。
“喂,米其林,你這可不是跟周大帥哥家扯上親戚了嗎?”
米其林的綽號自打去年開始,就傳開了,朱心從來沒有反駁過。
盡管她根本沒有胖得那麼誇張。
“何止呢!”有人接著說,“朱心可以試試啊!說不定母女倆都能嫁給周家人呢!不過就不知道周啟遠是不是跟他爸一樣的審美呢。”
刻薄怨毒的話總是聽不完的,她不像肖肖,可以立馬反駁,然而她還是被他們口中的話語弄得麵紅耳赤。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有所期待,當然沒有他們說得那麼過分,可是朱心發現自己難以避免地覺得,跟周啟遠扯上關係,真的是三生有幸。
傍晚的夕陽是粉紅色的,罩在身上暖洋洋的。
周啟遠離她三步遠,他回過頭來有些不耐煩地對朱心說:“你是胖得走不動了嗎?”
她的確走得慢了一點,其實是怕他不樂意她靠太近。此時,她隻好屁顛屁顛地跟上去,周啟遠一個轉身,朱心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我真是……要瘋了!”周啟遠翻了個白眼,“對了,我跟你說個事,我能拜托你那個小姐妹,別再這麼捉弄呂言了嗎?”
“哈?”
事情是這樣的,呂言是體育生,跟肖肖一個班,班裏忽然有女生丟了東西,大喊有小偷。誰料呂言記仇,當場就說:“誰會偷你東西啊。不過我們班確實得看看,畢竟有些地方可是出了不少罪犯的。”幸福路的的確確是長臨市的“罪犯之都”,治安差勁,魚龍混雜,蛇蟲鼠蟻混生在幸福路的原住民之中,是犯案率較高的地方。結果本來一點就著的肖肖十分平靜,她冷冷地提出要搜可以,但是也得搜你們綠兜路的。結果,呂言的書包裏就躺著贓物,他瞠目結舌,差點就掀了桌子。雖然後來老師出來調解,肖肖卻死活要把他送到派出所。幸好丟東西的女生改口,才把風波緩過去。
傻瓜都聽得出周啟遠的意思,明擺著是肖肖報複,給呂言下套。
“總而言之,以後你跟我好歹是親戚,我可不希望,你跟那種人做朋友。”他的那種人裏頭,帶點嫌惡。
“哪種人?”朱心假意不明白,笑著反問,“那個呂言,難道就是好人嗎?”
“你們幸福路的人怎麼都這樣……”周啟遠有些憤憤,“這樣墮落,你媽媽是這樣,肖肖也是這樣……”
“才不是!”朱心氣不過,將肖肖的家境解釋出來,她的好朋友放下姿態,不過是為了掙一點學藝術的錢。至於她的媽媽,她不知該如何辯駁。
周啟遠才不關注她的媽媽,他似乎對肖肖的身世有些動容。
“你說的……是真的?”
畢竟是二婚,家裏也不過貼了一張喜紙。母親在廚房裏忙裏忙外的,可朱心隻憑幾句抱怨就知道她過得如履薄冰。周啟遠的奶奶和他們一起住,老人家是地地道道的綠兜路居民,眼角眉梢都是驕傲,稍有不順心,便會各種抱怨。
“我讓你不要把地板弄濕!”
“這菜這麼炒哪有營養?”
“我真不知道世誠娶你是圖什麼……”
根本像個小保姆似的母親好脾氣地說抱歉,朱心有些不忍,卻根本插不上話。
“你家閨女吧,聽說成績不錯,跟我們家遠兒差不多,倒是不容易。”
這是老人家唯一一句誇獎,顯得冷冰冰的,母親卻分外開心。
“這孩子,刻苦。”
周啟遠瞥了她一眼,周世誠忽然找到了話頭:“馬上要保送考試了。遠兒,你有沒有把握?”
高三的保送考試,每學年會有兩個名額,由往年成績來排名,再加一次考試定乾坤。學霸們自是人心惶惶,唯恐錯失機會。朱心的成績和周啟遠平日裏差不多,還有一個全年級一直都穩坐冠軍寶座的學霸,保送名額是拿定了。所以,剩下的一個名額,便是他們爭奪的唯一機會。她的成績略比周啟遠差些,眼下周啟遠自是最強的對手。
桌上的菜肴豐盛,她卻失了胃口,筷子停在半空中。
“遠兒,這次保送名額你務必要拿下來,要是輸給那些學習條件不如你的人,也太對不起我們從小對你的培養了。”奶奶說道。
雖然沒有明指,可她明明感覺指的是她。
奶奶夾了一塊魚到他的碗裏:“什麼樣的人得有什麼樣的定位,別老妄想擠到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去。”
“媽……”周世誠忍不住抱怨了一聲,然而,也僅限於此。
5.那光線來自他的背後,然而肖肖卻誤以為他是太陽。
“別太拚命了。”
深夜十二點,父親從外頭端進來一杯牛奶。
“心心,你這樣子是會垮掉的。老板娘特地給你訂了牛奶,有利於你的睡眠。”
“謝謝老板娘!”她笑著接過牛奶,“我關燈,就睡。”
然而,在父親把門帶上時,朱心重新擰亮了台燈。從小到大,她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學習成績,但她從小便對優異的成績是一種機械的理解,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唯一讓她有機會堂堂正正的,便隻有手裏的筆和漂亮的分數了。
她不能輸給周啟遠。不能夠。
周六晚上,父親還在忙著一單生意,招呼朱心先去火鍋店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