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主義之扉
作者:王巧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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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我們以前學校的胖女生和胖男生現在都變成了美女和帥哥……想當年班上還有一個胖男生每天堅持不懈地給我送早餐、買零食,想和我套近乎,可惜麵對一個塊頭比三個我……還要大的進擊的巨人……我實在隻能堅持正常人的口味……沒想到歲月是把“掉肉”刀,現在胖男生變成了帥哥,我還沒有嫁出去。不過話說,看到文章最後的那句“她是朱心,會成為更好的人”時,還是想在這裏祝福每一個心懷美好的女孩,最終都可以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1.那個留下一個鼻音的少年,一點都不願意承認朱心是他的妹妹。
朱心醒來的時候,太陽穴很重。此刻是淩晨四點鍾,她躺在酒店柔軟的大床上,覺得自己輕飄飄的,有點不太真切的感覺。她微微擰開台燈,對麵鏡子裏出現了一個睡眠不足的少女,黑眼圈極其濃重,然而憔悴兩個字用在胖子身上,總是不太合時宜。
幾分鍾後,她總算將母親準備好的那套正裝穿在了身上。隔壁房間,作為新娘子的母親穿著白色的婚紗,化妝師正在給她描著眉,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讓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有個十六歲女兒的二婚女人。
因為是二婚,所以很多繁文縟節都省了,因此喜氣減半。但母親自然是開心的,在幸福路生活了三十年的她,終於嫁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地方。但是說實話,朱心沒辦法替她開心。
鞋子有些硌腳,朱心一路磕磕絆絆地下了樓梯,腳步一個踉蹌就從一樓半的樓梯上撲了下來,樓道處剛好拐出一個人影,恰好做了她的肉墊。
抹了把汗,朱心掙紮著爬起來。身下的少年十分惱怒地一把推開她還半搭在自己身上的腳。
“把你的蹄子拿開!”
周啟遠咬牙切齒地瞪著她,扶牆站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塵土。朱心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腦袋,聽到他生硬地問她。
“你媽打扮好沒啊?”
語氣裏滿是不耐煩。也是,盡管她朱心沒有什麼權利不開心,畢竟她的母親,是要嫁到周家去生活的,雖然這生活裏沒有她。她自五年前父母離婚後,就被判給了修車匠父親,母親在百貨公司上班,周啟遠的爸爸是商品區域的部門經理。
在眼下這層關係之前,朱心和周啟遠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兩類人,盡管他們在一個學校念書,也不過是上下兩層樓的距離。朱心明白地知道,他們的關係,僅僅在於年級排行榜相近的名次罷了。優秀如周啟遠,家境不錯,人品甚優,出了名的五好學生,無論外形還是實質,都是人群裏的卓越者。與朱心相比,簡直明亮得像一顆太陽,多看一眼,都覺得耀眼。就像綠兜路和幸福路,相隔不過是一條陳安街,卻明擺著是兩個世界。
朱心支支吾吾地說:“她好了,可以接親了。你爸……來了嗎?”
我媽,你爸,馬上要結婚了。可是似乎這層關係隻是他們的,那個留下一個鼻音的少年,一點都不願意承認朱心是他的妹妹。
喜宴被設在綠兜路上的喜福祿大酒樓,整個三樓都被包下來作為丁少潔女士和周世誠先生的婚禮宴席。然而,大多數的人她都不認識,皆是周叔叔那邊的親朋好友。母親這邊的不過是幾個百貨樓的同事,親戚亦少,而幸福路上曾與母親交好的諸位,一個都沒有邀請,十六歲的朱心明白,母親是決定將貼在她身上的幸福路標簽連皮帶骨地撕掉,唯獨她是撕不掉的。朱心坐在首席上,有些格格不入地張望著喜宴的周遭,滿眼都是寂寥,晃著自己的腿,覺得極其無聊。
請來的司儀是少兒節目的主持人,風格有些過於活潑,權當場下的賓客是十歲以下的孩童。因此,倒顯得有些滑稽。不遠處的周啟遠和幾個他父親同事的小孩一塊說著笑,背影瘦削而淩厲。忽然有人瞥了她一眼,朱心慌慌張張地把頭扭過來,耳朵卻過於靈敏地聽到了細碎的議論。
“那個女胖子不是三班的朱心嗎?哈哈,是要變成你妹妹了哦?”
“啊哈,你後媽長得倒還不錯,朱心是不是她親閨女啊,差距挺大的。”
“我想起去年夏天泳池那件事了,想想都覺得好好笑啊!”
朱心感覺到胸口一悶,眼神落在桌上的精致菜肴上,油光令她忽然一陣惡心。
耳朵邊聽到來自一年前夏天的泳池邊,她終於想起來了,當時,周啟遠也在現場。
2.肖肖為幸福路的出身而煩憂,而她,卻還要為她的體重煩憂。
十五的朱心比同年級的同學要小兩歲,但她的發育遙遙領先他們。這個發育,是指她的體重和身高。十五歲的朱心上高二,身高一米六四,體重為一百二十斤。高一的體育必考項便是遊泳,朱心對於自己的身姿並沒有過多的擔憂,從小到大,她便不是人群的焦點,誰知,遊泳課上的泳衣令她成了眾矢之的。
“啊哈哈哈……你看她胖的,就跟米其林輪胎一樣!”
每一個字都那樣刺心,即便她假裝充耳不聞,忽然伸出的腿卻將她絆了一下,她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摔進了遊泳池,驚起一陣尖叫聲,浪花滔滔,岸上的人笑得前俯後仰。
她從水裏伸出腦袋來,並沒有生氣,隻是想知道幕後真凶是誰。這時隔壁剃頭匠的肖肖從旁邊嫋嫋婷婷地走過來,她一把抓住一個笑得凶猛的男生的領子,厲聲道:“你是不是有病?”
朱心攀上遊泳池的邊緣,沒有作聲,忽然聽到那肇事者逗趣道。
“我隻是想看看米其林輪胎掉下去,泳池會滿出多少水。哈哈……”
“啪。”
被猛地刺痛的她抬起頭來,肖肖一個巴掌拍在那男生的臉上,屬於幸福路特有的謾罵語調在泳池大廳發出陣陣回聲。朱心爬起來的時候,隻是抖了抖頭發,扯了下她的胳膊說:“算了。”
“算了?算什麼算?”她橫眉豎眼地道。
那個挨打的男生不依不饒:“幸福路的人果然素質差!”
他最不該給肖肖貼標簽,朱心想,這家夥完蛋了,肖肖跟瘋了似的撲上去,她可真瘦啊,一點都不像她老爸——剃頭匠的老肖。泳衣穿在她身上特別好看,她一把摁住那個男生,直到被另外一個人拖起來,一把塞到朱心的懷裏。
周啟遠的板寸頭上沾著水滴,冷靜地說:“別鬧了。米其……”
他先入為主,稱她為米其林。
朱心摁住氣憤的肖肖,禮貌地糾正他。
“我叫朱心。”
哪怕朱心表現得再無所謂,多在乎那句“米其林”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她亦知道,旁人欺負她,並非因為她是幸福路的居民,或者說,不隻是。幸福路雖然地處長臨市的腹地,離最寸土寸金的綠兜路不過一路之隔,可由於早年的政策,將其規劃為村落地帶,因此,幸福路擁有的,是和長臨市其他居民截然不同的戶口。不是農村,也不是城市,打上的標簽就是幸福路。這裏有著城市底層的社會青年流竄,有著多如牛毛的粉紅發廊,亦有著一群在長臨市毫無地位、度日如撞鍾的原住民。
肖肖為幸福路的出身而煩憂,而她,卻還要為她的體重煩憂。
沒有人知道,那些刺耳的話沒有帶給她任何的麵部表情,卻將她的自尊心刻得麵目全非。
不會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想知道。
3.不是他們看不起我們,是你看不起自己。
喜宴上,母親與她的新良人締結連理,喜氣洋洋的樣子令她感到陌生。
盡管是骨血關係,卻真的與她無關。
朱心早早地離席了,穿過古舊的保護區陳安街,幸福路便到了。
幸福路也被稱為長臨市的垃圾街,不僅僅是因為它缺乏管理,街道肮髒,更有其諷刺的意味。朱心感到十分疲憊,步行回家的時候,在剃頭店門口被叫住,她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回來啦?”
她爬上階梯,老肖給她添了一副碗筷,父親擺手說:“她吃過喜宴了。”
語氣裏,掩飾著辛酸。
她卻坐了下來,說:“我沒吃飽呢。不好吃,我想吃肖伯的飯菜。肖肖呢?”
肖伯眉開眼笑的,他總是一副笑臉,簡直該請他做幸福路的代言人。
“肖肖去學鋼琴了,晚些回來。”
朱心哦了一聲。老肖對肖肖好得不得了,簡直是當佛來供。幸福路上的人能有多少收入,物價和整個長臨市任何地方都無法比,像是在二十年前時間就不動了,所有的一切都停在了二十年前,老房子、舊柏油路、人們臉上的疲憊以及幾乎不動的物價和收入,青石板豁開的口子越來越大就是唯一的證明。然而,人們的欲望沒有停下來。父親的生意算是好的了。在外麵轎車都不算什麼稀奇事了,幸福路的人還都騎著時常會壞的那種自行車。父親的修車鋪是路上唯一一家,可這樣的收入,拿到外頭,又算什麼。父親亦忙得很,並且對柴米油鹽毫無概念,家裏的廚房落了灰。五年來,他們父女倆一直在外頭吃飯。
並不是下館子,而是東家吃一頓,西家吃一頓。暫且封個名,為寄吃客。吃的最多的,是路口那家火鍋店,老板娘是一個獨身的胖女人,甚至有時候朱心想,她比自己的媽媽更像媽媽呢。起碼,都胖。有時候是在超市老板那兒,一個小板凳幾個人吃,還有四合院的西廂處的蘇嬰,她跟自己隔壁班,是個風一樣的女子,一輛腳踏車騎得飛快,總是來父親的修車鋪免費修車。還有就是老肖這兒。老肖的夥食是最好的,肖肖愛吃魚,便一周有好幾天有魚吃。朱心和父親都很有默契,筷子很難得去碰一下魚肉,有時候朱心忍不住了,也隻夾一小塊。那是老肖疼女兒的,不是給他們父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