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過年
那年過年,恐怕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過年前,紅花草、車前子、南瓜葉、地米菜……能入口的幾乎都吃過了。過年那天,再也找不到可以充饑的食物,家裏冷清得就象灌滿了冰霜。
忽然聽說十五裏外的未名湖尚有野藕挖,父親馬上拿了鐵鍬和土箕,拖著蘆葦般風吹兩邊倒的身子匆匆出了門。我總擔心會發生意外,也跟父親出去。母親和姐姐則蜷縮在家裏,等米下鍋。那年我十歲。
未名湖不知什麼時候幹涸了。青翠的湖灘上,人們螞蟻般來回尋覓著。鐵鍬沒精打采地揚起,又沒精打采地落下,從早到晚,能挖到七、八隻野藕算是幸遠的。天氣很冷,風刮到臉上象刀割一般。懷著滿肚子的希望,使出渾身解數,睜大眼屏聲靜氣地在湖灘上挖啊挖啊,到夜幕降臨了,我們也隻挖到二隻。又找來荷杆和野草點燃照明,支撐至夜闌人靜,才又挖到了三隻。這時,想到母親和姐姐還在苦苦地等待、饑腸轆轆,我們便決定打道回家。走在彎彎曲曲坎坎坷坷的田間小道上,雙腿一拐一拐,腳底生疼生疼,手和全身早已近乎麻木了。
回到家,用柴禾生火將野藕煮熟,狼吞虎咽完時天已微明,一家人心裏苦澀澀又酸溜溜的。
如今好了:平常的日子也被陽光溫暖和明亮著,也被雨露清新和滋潤著,人們時刻感受著生活的充實、富足和文明。過年,那種甜絲絲的味感,那種瀟瀟灑灑的勁兒,那種美滿的氛圍,更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和描述。
盡管如此,我卻仍被過去的艱辛歲月深深感動。沒有經曆寒冬的人,永遠感受不到陽春的溫暖。珍惜流光溢彩又殷實富有的好年景吧,十倍百倍地。
恐怕,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年過年。
(原載《大眾衛生報》1996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