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打官司,這是一場必贏的賭局。
可是,為什麼要賭?!
都已經鮮血淋漓了,為什麼還要將她的傷口再次撕開給警方看,給那些家長圍觀?!
就像少女擔憂的,她不願意回憶,不願意被盤問,他也絕不允許她再受到二次傷害!
有時候,冷澈細思自己這些年的少年生涯,其實,他沒那麼冷酷,也算講道理的人,並非陰狠毒辣睚眥必報,但這次,他過不去了。
過不去了。
他心裏早就有一頭瘋掉的野獸在咆哮,誰也無法阻攔他這條路。
一條充滿血腥的……可能奔向死亡的路。
誰也無法阻攔。
能稍微忍到此刻,隻是因為擔憂小兔子的傷勢罷了。
視頻?冰冷的辱罵?不讓這三個人徹底消失,以後陪伴小兔子的,是不是就是無盡的黑暗與噩夢?
她還能笑得那麼溫暖嗎?她那樣敏感脆弱自尊心強的人,還能心無旁騖朝他靠近嗎?
他捧在手心裏的人,憑什麼被人如此糟踐?!
那些人,不僅該下地獄,還該被……千刀萬剮。
*
第二天,冷玥醒來,眼眶濕潤,怔怔望著天花板發呆。
警笛聲劃破天空,A市驚險重大焚屍案,一次死了三個人,死無全屍,罪魁禍首是一名軍校的學生,已自首。
據說,少年被拷上手銬,被帶走時,雙眼赤紅得像血一樣通紅,毫無悔改之意。
蘇寒去探監,很疲累:“你不應該這麼做的。”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輩子冷澈和冷玥又會走到生離死別、如此慘烈的地步。
明明冷澈的職業軌跡已經被改變,明明閨蜜的夢想即將被實現,明明這輩子簡簡單單相互取暖、彼此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又會走到這一步。
冷澈說了最後一句話:“冷玥,交給你了。”
從此,拒絕探監,再沒人見過冷澈。
君千墨倒是有些能夠理解冷澈決絕的選擇和做法。
畢竟,冷澈在乎冷玥這個妹妹,他是親眼目睹過的。
當一個人最珍貴的信仰被摧毀,萬念俱灰的時候,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不計後果,哪怕把自己搭進去,也隻為討一個自己比較滿意、稍微能接受的公道。
你可能說殺人焚屍太殘忍了,這算什麼公道?這就是公道,冷澈一個人自己的公道。
並且,這樣的公道還不足以泄恨。
那些傷害了自己信仰的人,無論如何,必須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否則,自己即便活著,餘生也仿佛行屍走肉。
事情發生之後,在冷澈這裏,隻有疾惡如仇這一條路,沒有第二選擇。
他做了他自己最想做的。
他當晚看到了少女狼狽的全過程,以後少女看到他就會難過,會自卑,會回憶噩夢,那他就把自己也送進監獄好了。
*
又過了一天。
蘇寒幫冷玥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哄她吃早餐。
她似乎忘了一切,很正常,卻又很不正常。
她很少說話,靜靜的,似乎心裏麵已經靜成了一灘死水。
那則殺人新聞雖然鬧得沸沸揚揚,卻沒有提到她半個名字,人們茶餘飯後隻當是青少年之間的仇殺。
人們都說:那個殺人犯,還是軍校的呢,聽說成績很優秀,居然如此凶殘不仁。
嘖嘖,聽說死者裏麵有一個前段時間就被凶手打得半死不活。
凶手真的死不悔改啊!
該判死刑呢!
據說牢裏的少年,確實……被判了死刑,對罪行也……供認不諱,態度卻很冷酷,很冰冷,很囂張,毫不悔改。
每每這時候,少女就坐在床邊,默默流眼淚。
眼淚流過她半邊受傷的臉頰,沒痊愈的傷口,仿佛又被撒鹽了一樣。
*
日子過得很快,又似乎很慢。
還是十二月初,沒過幾天,又仿佛過了好幾年。
在蘇寒的陪伴下,冷玥終於漸漸恢複正常,也能直麵自己毀容的事情。
她對那晚發生的細節,除了被催眠時對冷澈說過,沒告訴任何人,她心裏一片空洞,早就不在乎了。
蘇寒也不忍心問。
幾個知情人,都以為少女被……侵犯了。
她的半張臉很恐怖,退了學。
冷家覺得她丟盡了顏麵,也與她徹底斷絕關係,她回不去了。
而冷澈,被捕的時候也被查出並非冷家的親生兒子,冷父冷遠征氣得住了院,冷澈的母親則變得有些瘋瘋癲癲。
蘇寒給冷玥一瓶透明的養護精華液,讓她堅持用幾年,硫酸留下的疤痕會有希望整個脫落長出新的肌膚來。
冷玥覺得這是閨蜜在安慰她,硫酸留下的重度燒傷痕跡,連韓國最著名的整容醫學界都沒把握,她早就死心了。
容貌麼,如今日子過成這樣,別說半張臉了,就是整張臉全毀掉,那又怎麼樣呢,早不在乎了。
那瓶精華液,冷玥收了起來,懶得用。
她在迅速枯萎,但也在迅速堅強。
她如同啞巴一樣又活了好幾天,臉上的傷勢都還沒完全複原,冷玥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我想去看他。”
蘇寒立刻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現在這副鬼樣子,反倒安全了,沒人會再對我怎麼樣,我自己去。”
那天,冷玥探監失敗,冷澈誰也不見。
第二天,少女又去。
依然沒見到。
第三天,第四天……
冷玥每天自己揣著手機、現金,單獨出門,堅決不肯讓蘇寒陪同,她說,我該單獨去見他的。
他一定一直在等我去見他。
外麵好冷啊,她裹得嚴嚴實實來到監獄。每次來,她還是有點緊張,緊了緊手腕,深吸一口氣,然後快步走進去,找到了地方,開始辦理探監流程。
此時,她正低頭將探監證明拿出來,頭頂傳來警察大叔渾厚的嗓音,“又是你啊!”
冷玥抬頭,看著眼前的警察,小聲道:“您認識我?”
警察大叔懶得不回話,示意她將證明交上來。
冷玥遞給他,大叔接過後看了眼,隨即抬頭,說:“你叫冷玥?”
“嗯。”
大叔將證明還給她,敲敲桌子,“我們前幾天見過,也是在等候區啊,你忘啦?”
冷玥不說話。
“那小子自己在臉上劃了一道,而且很沉默,很固執,誰也不肯見,你來了也是白來。”
冷玥:“那他要怎樣才肯見我。”
警察大叔笑了,顯得沒那麼嚴肅了:“那小子雖然是犯人,但他也有權拒絕探監,我們得尊重他啊。”
他記得證明上顯示麵前這個女生和冷澈是兄妹關係,於是清了清嗓子,以一副長者的口吻說道:
“你還小,經曆的事情不多。冷澈這人是你哥哥吧?但你要知道親人也分好壞,他這輩子算毀了,沒希望了,你就別往上再貼過來啦。”
“您別管。您不懂。”而且,他不是她的哥哥,他是她的愛人。
她殺人,他幫忙義無反顧卻放火的愛人。愛她愛到可以為了她去死的愛人。
明明他們還年輕,卻仿佛過了大半生。
此生,至死不渝的愛人。
傻傻的豁出一切的愛人。這世上再難有這樣的愛人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還是要經曆災難,她寧願被玷汙,也不要他去殺人放火。
冷玥緊緊捏住衣角,心裏很難過。
“你哥可是一次殺了三個人,三個人啊!還焚屍啊!小姑娘,你可別執迷不悟。”
“我要見他。”她隻是重複道。
大叔看著她半張白淨的臉上毫無波瀾,另外半張臉還戴了麵具,這姑娘不會也不正常吧。
警察大叔的腦海中突然閃現監獄裏冷澈初來時那陰戾的表情,這兩兄妹估計都有點問題。
於是,大叔態度沒那麼友善了,不大高興地指著冷玥道:“你這年紀應該還在上學吧?成天往監獄跑,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故弄玄虛帶半張麵具,不聽勸,瞎胡鬧。你別跟你哥聯係了,趁早忘記這樣的親人,年紀那麼小,下手就這般狠,真沒救了!”
可麵前的小姑娘倔的狠,“我哥沒錯,我哥是好人,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你這孩子天天來警局鬧,有意思麼?!”
大叔很無奈,真不希望祖國的未來花朵和監獄裏這些殺人犯沾上一丁點兒關係。
麵對大叔的質問,冷玥又不吭聲了。
大叔神情嚴肅:“探監這事上,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對方就是不見你,誰也不見,你走吧,以後別來了,那是重刑犯,判了死刑的,見了也白見,以後都見不到了!”
重刑犯……
……死刑。
冷玥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身子微微前傾,咬著牙齒,執繆地說:“我不管,我一定要見他,我以後每天都來,他總會見我的。”
她擲地有聲,跟監獄裏那個殺人之後死不悔改的人,有著一樣的固執與堅持。
警察大叔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少女,不說話,走開了。
冷玥等了兩個多小時,仍舊沒見到冷澈。
這個結果她早就料到,因此,一臉平靜,除了悲愴,無波無瀾,並沒受到影響。
冷玥打算走的時候,看到隻有一兩個警察在崗位上待著,等著換班好去吃飯。
之前那個攔著她,不想搭理她的警察大叔去吃飯了,換了另外一個青年。
她上前幾步,隔著辦公桌跟那個好脾氣的年輕警察說:“我下次還是要來的,麻煩你給我哥說一下,讓他見見我。”
年輕警察自然也聽說過這個戴半邊麵具的奇怪姑娘,有點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冷玥站在原地,囁嚅著說:“還有……”
“還有什麼?”警察問。
冷玥最終隱忍地搖了搖頭,答:“沒什麼了。”
從監獄門口出來,冷玥還不想回去,但她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
因此,她隨意上了一趟公交車,一直坐在上麵,卻無法抵達世界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