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時代:
將個人意誌變為集體行為
天算敵不過人算。晁蓋一死,方向盤在手的宋江沒有立即為大哥報仇(當年他找黃文炳報仇是多麼急切,一刻也不願耽擱),孝衣一脫,馬上和來超度大哥的僧人開始天南海北地閑扯淡。聰明的人總是能從看似不經意的散漫中找到機會,盧俊義這個倒黴蛋進入了宋江的視野。
宋江深知,即便林衝捉到了史文恭,也不會坐第一把交椅,這是自己的勢力決定的,忠於林衝的隻有當初的七八個人、十幾條槍,充其量還有二龍山、少華山這些盟友,而自己這一幫,隨著呼延灼、花榮、秦明等人的加盟,已經足以左右梁山的走向。
問題在於在他的獨裁下如何安排班子,不把林衝安排為副手說不過去,恰恰這又是自己最不願意做的。如果新來一個人,武功、名氣可以與林衝抗衡,萬一林衝尾大不掉,至少自己還有殺手鐧。另外,招收了盧俊義這樣一個河北名士,和招降一些軍官一樣,可以洗清梁山“草寇”的劣名,同時,盧俊義“海闊的家業”對於宋江來說,也是不小的誘惑。一石三鳥,何樂而不為之?後來的事實證明,一切果然像宋江預料的那樣進行著。
林衝是被大宋的腐朽的體製“逼”上梁山的,倒黴蛋盧俊義則是被梁山“逼”上梁山的,這樣的事情,王倫不敢做,晁蓋不會做,隻有宋江,做的如此心安理得,如此駕輕就熟。
所以,宋江時代的梁山,是最好的,也是最壞的。
果然是一級領導一級水平,村幹部比平民有能力,縣領導比村幹部水平高,在這個縣政府秘書的率領下,梁山迅速走向繁榮昌盛,橫行河朔,讓官兵望風披靡,大有和朝廷抗衡之勢,連李逵那樣的豬腦子都預感到“哥哥做個大宋皇帝都肯”。說它最壞,是因為梁山在最鼎盛時期,卻拋棄了日趨強大的家業,一門心思想著招安。
獨裁政權的最大優勢就是,盡管決策會受到質疑,但仍能把決策者的個人意誌變成集體行為。我猜,在宋江的內心深處,一定有著一個十分強烈的做官情節,偏偏他不幸生在大宋。宋代的官和吏實行的是雙軌製,一日為吏,終生為吏,遇到所有的官員隻能“低頭喝酒,抬頭傻笑”,而宋江顯然是不滿於此的,這一點從他在潯陽樓題得詩詞裏可以明白看出,他之所以“潛伏爪牙忍受”,就是體製的鉗製,讓他的“敢笑黃巢不丈夫”的雄心壯誌難以實現。雖然命為小吏,宋江卻苦苦想運為官員。在他看來,此前被刺配江州、打入死牢甚至街頭斬首示眾,不過是天將降大任前的苦其心智、勞其筋骨,他的所為卻沒有為之拂亂。
對他來說,賭一把是他能撞開官僚體製大門的惟一方式,這個賭注,就是梁山和他口口聲聲稱之為兄弟的部下。因此,當他覺得自己的籌碼足以和朝廷討價還價時,迫不及待地向朝廷伸出橄欖枝。
當然,這樣做是有一定的風險的,宋江的高明之處就在於,他隻要威嚴地說出自己的決定,剩下的,自然有吳用這個白臉和李逵這個紅臉幫他收場。在這方麵,代表梁山舊勢力的林衝和三阮、代表盟友的魯智深武鬆楊誌顯然嫩得太多,他們不屑與和李逵胡攪蠻纏,也不知道如何拆解吳用的懷柔政策,一旦翻臉,之前被剿滅的清風寨、祝家莊、曾頭市就是前車之鑒,在自己手上內訌,顯然不是上述幾個比較正義的硬漢子願意看到的。他們隻好憤憤地看著宋江把梁山帶上一條不歸路。
相比較同時代的方臘,《水滸傳》中的宋江隻能算是小聰明大糊塗,他費盡心機不惜以犧牲梁山這樣的基業換取自己身份由吏到官的變更,但最終還是成為朝廷這塊砧板上徒勞掙紮的魚肉,無奈地等著朝廷將自己的羽翼分而折之,自己也落得個魂喪蓼兒窪的尷尬結局。方臘至少還建立了自己的政權,過了幾天的皇帝癮,“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方臘勉強可以歸為其中,而宋江,邊都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