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歸宿
山是一座高山。抬頭望去，遠不見頂。
他和她手拉著手，跟在隊伍後麵。他和她是剛剛組成的戀人，也是為了共同的理想報名參加這支隊伍的。隊伍由來自城市的百名青年男女誌願組成，他們中有大學生、工人、退伍軍人、科技工作者等，他們按照性格、文化程度、理想和追求組成了５０對戀人。他們高舉著追求生命真諦的旗幟，來到了這座山下。
山腳下是一片井然有序地耕田，禾苗飲露，梯田染綠，如同一幅富有田園氣息的山水畫。隊伍中已有一些戀人開始朝著耕田跑去，他們決定要留下來，過著春耕秋收的生活。
喂，回來。他喊他們。他認為這不該是他們的理想歸宿，路還很遠，山還很高，他們一定要走下去。可是，那些人頭也不回地撲向了生命的綠中。
一行百人，走進山穀時，隻剩下了五十人。
山穀幽靜，延著兩側壁立的山峰，他們陸續進入。越往裏走，越是幽靜。山腳下耕牛的聲音已漸去漸遠，他們走得很輕，仿佛怕踩疼這份靜謐。微風吹處，一股幽香從穀內飄出。終於走進了入口，很多人驚呆了，他們的臉上寫滿了陶醉、驚奇、憧憬。
那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勝地，穀中百花綻放，蝴蝶紛飛，幽雅神秘的竹林之中閣樓隱現，樓上端坐一人，正撫琴而歌，歌聲似夢似幻。泉水清澈透底，小溪的上遊有幾個少女裸足戲水，嬉笑聲如珠滾玉盤，悅耳動聽。花叢中，有孩童在追逐彩蝶，草叢中有白兔和小鹿在翹首張望。
隨著一陣歡呼，又有不少戀人向山穀中跑去。顯然，這就是他們一直追求的生活。
這次他不再挽留。他知道，每個人的追求是不一樣的。
他問她，你心裏怎麼想？
她說，我跟著你，無論你走到哪裏，我也跟到哪裏。那一刻，幸福在他心底滾滾湧動著，他的臉由於激動而一片潮紅。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若非要尋找生命的真諦，他也想和她在這幽靜的山穀中定居下來。
追求生命真諦的旗幟交到了他和她的手中，他們對視一眼，繼續向山上爬去。回頭看時，他們身後隻跟了十來個人。而一路之上，又有人做了樵夫，有人做了獵人，有人做了采藥師。
等到爬上半山時，就隻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半山處有兩間草廬。草廬前坐著一個麵皮白淨的中年人，中年人正手捧一本詩書朗朗而讀。
當他和她走到近前時，中年人看到了，抬起頭來問他，兄要爬山嗎？
是的，他點點頭說。
中年人笑笑，說，何不留在這裏，我們一起吟詩作畫可好？
不。他抬頭望望矗立的山峰，說，我一定要爬上去，那裏才是我追求的目標。
中年人看看山峰，目光迷離地說，當年我和你的追求一樣，但爬到此處時，心境突然開闊，一些理想和追求也淡然了，索性在此結廬而居。身處靜地，遍讀詩書，無塵世之煩惱，少人間之紛擾，何樂而不為？你看，再往上爬，還有路嗎？
他已經看到了，路延伸到半山時已經越來越窄了，再往上，隻剩下了光禿禿的山峰。
中年人笑著說，兄既然來到此處，可見與我一樣，都是看不慣世俗的清高之士，詩雲，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兄難道還要堅持下去嗎？
是的，他再次點點頭。
去吧，去吧。中年人一臉的失望和惋惜，身子一側，自顧讀起詩書來。
他拉拉她的手，想繼續往上爬。而她已經猶豫了，她把旗幟交到他的手上，輕輕地走到中年人的身邊，說，我想通了，我要留下來，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他呆呆地說，你……難道你忘了我們的共同追求？
不。她說，我沒忘，但是，我懼怕清冷，你看這一路之上，我們丟棄了多少人間的生活，難道隻有高山之上才是我們生命的歸宿嗎？
他的心驀地一疼。剛剛在山腳下，他們還海誓山盟。他默然半晌，說，那好吧，你留下，我自己走。我曾經說過的，無論路有多遠，我一定要達到我的目標。
說著，他把條幅往背後一插，義無返顧地朝山峰爬去。
再往上，幾乎已經沒有了路。沒有路但有方向，他想，路是向上的，隻要不停地爬，總能到達。
終於，他爬上了山頂。
天在頭頂之上，如一麵巨大的鏡子，似乎伸手可摸。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冷的影子。
向下看，雲霧繚繞，看不到遠處的城市，看不到山腳下的耕田，看不到山穀中的竹樓和溪水，看不到半山中的茅廬。山頂之上見不到紅花綠葉，見不到飛鳥走獸，聽不到小橋流水，聽不到琴韻歌聲，更聽不到鬧市的叫囂和喧嘩。
山頂上是一片空地。其實，空地就是一塊清冷的石頭，石頭已不知在山頂靜寂寞了多少年。
他達到了目標，心底卻無一絲快意。
他把旗幟插在石縫裏，然後坐在了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