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所有的老人都說這是不祥之兆。家鄉的習俗認為初七是個不吉利的日子,正月初七是一年十二個初七中最不吉利的,加上徐小白出生那天天上的異常景象,村裏人都認為他是一個怪胎,認為他是妖孽,認定了他會給村裏帶來災難。
徐小白是爺爺拚了老命保了下來的,為此還被剁了一根手指頭。這是習俗,指可代子,但是隻可代一次。
好像真的像老人們說的一樣,徐小白出生那一年,天大旱,莊稼幾乎顆粒無收。全村人都把罪過怪罪在徐小白頭上,誰也不去說那些天天祈禱上天降災的老人們。徐小白被年成不佳害成了罪魁禍首,他成了整個村子的過街老鼠,人見人罵,狗見狗咬。
就在徐小白九歲那年,又一次大旱,秋收之後,爺爺就死了。死的一點跡象都沒有。
徐小白放學回家後,跪在爺爺的屍體前哭得死去活來。徐小白知道,他再也不能在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子裏那棵老棗樹下聽故事、看星星了,再也不能在爺爺的腿上睡著,然後調皮的撒了一泡尿。
從那以後,徐小白的所有傷心事,都會對著那棵老棗樹說。可是爺爺死後第二年春天,那棵棗樹就再也沒有長不出葉子,她枯了。小叔小嬸當把她柴劈掉燒火了,一縷一縷的青煙飄上天空,徐小白想它一定是去找爺爺了,他也想飛起來,飛到天上去找爺爺。
徐小白漸漸遠離了身旁的這些同齡人,越來越遠。他不想說話,覺得沒什麼可說的,他也不和同學們一起做遊戲,他隻要稍微快樂一下,眼前就會出現爸爸媽媽的影子,就會想起爺爺唱歌的樣子,他快樂不起來,笑不出來。
很多時候,徐小白感到心一陣一陣的疼。
徐小白圍著著操場邊沿一圈一圈地走,操場邊的那一圈柳樹落葉飄飄,細小的聲音咯吱咯吱的,都是樹葉被踩的粉碎的聲音。徐小白一下子癱軟下去,其實這早不是第一次了。徐小白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夜幕輕輕籠罩過來。陝北一旦進入冬天,白天就會驟然變得很短,黃昏就如白駒過隙,夜晚來的異常的早。
徐小白撐著準備爬起來的時候,手掌按到地麵上的一個東西,圓柱體的形狀,表麵凹凸不平。他下意識的猛地抓起來,一節幹電池,他如獲至寶。不知不覺,徐小白竟然站起來了。
徐小白艱難地挪動腳步,慢慢朝宿舍走回去。他感到整個世界寂靜的沒有一點聲音,撲通一聲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徐小白夢到他真的買了那個書店,爸爸媽媽每天經營著書店,他白天上學,晚上就躺在書堆裏睡覺。家裏竟然多了一個弟弟,長得可愛,白皙的臉蛋胖胖的,有事沒事就在他麵前笑笑,在爸爸媽媽麵前笑笑,他會伸出手捏捏弟弟的臉蛋,一家人便沉浸在歡笑的海洋裏。陝北並沒有被中國的計劃生育普及到,像徐小白這樣隻有一個孩子的家庭應該隻有他們這一家。爸爸媽媽自從生了他之後就開始不務正業,整天往外跑,自然沒有心思再給他添一個弟弟了。夢裏的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徐小白也不是一個人,他不再感到寂寞,每天臉上都帶著笑容。
半夜的時候,徐小白猛然醒來,他覺得剛才的那個夢就是他的幸福,他慘白的臉上終於泛起了淡淡的微笑,可是別扭至極,徐小白從來沒有笑過,好像那樣的表情本來就不屬於他,他的神經不具有笑的功能。
徐小白還沒有看完《平凡的世界》。
第二天徐小白沒有按時起床,早操沒有去上,上午的課文也沒有去上,早飯也沒有去吃。班主任氣憤極了,之所以氣憤是因為自己的學生沒有上課,沒有上操,而不是自己的學生沒有起床吃飯。
班主任中午放學來到宿舍,一腳踹開宿舍門,大吼徐小白的名字,像一個劍客練得神功後尋了十年殺父仇人一樣氣勢洶洶。他見徐小白做聲,便愈發聲音洪大,生怕小鎮上會有人聽不到他在訓學生。這個時候宿舍的其他同學回來了,鬼鬼祟祟跟在老師後麵嬉皮笑臉地說:
“又有好戲看了,咱們就等著樂吧。”
隔著被子都能想到徐小白撅著屁股、頭杵著看書的姿勢。窗戶外的陽光透過蒙了一層灰塵的玻璃照進來,冬天難得見到這樣明亮的陽光,窗欞把陽光隔成一束一束的,一束一束的陽光把宿舍分割的支離破碎。
班主任一把扯開被子,狠狠扔到門口角落的垃圾桶上,然後順手往徐小白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
徐小白沒有絲毫反應。
班主任卻感到手掌有些疼,像拍到冰塊上一樣冰涼。他看到徐小白床上的手電筒發出微弱的光,在白天的光線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從床上滾下去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一本《平凡的世界》合著放在徐小白的身體下,嶄新的仿佛從來沒有被翻動過。
班主任突然表情恐慌,不由得“啊”了一聲,轉身大步走出宿舍。他身後的學生發出見鬼般的尖叫,一湧而出。
經常在學校拾破爛的老頭,在垃圾堆裏翻出《平凡的世界》。老頭是校長的親戚,仿佛學校的垃圾場就是他的禦膳房,撿破爛的隻有他可以靠近,別人都不行,其他人來撿破爛就會遭到學校保衛科的驅逐。
老頭在抖掉《平凡的世界》上麵的土的時候從書裏麵抖出來一張紙條,歪斜的字跡明顯營養不良:請您把它還給幸福路3號幸福書店的老板常幸福,謝謝您,祝您幸福。
老頭沒有多想什麼,把書放在地上踩了兩腳,隻希望它變得平整些,少占些地方,然後拾起來一把扔進垃圾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