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死前幾天曾作《西江月》一詞:“八十一年往事,四千裏外無家。如今流落向天涯,夢到瑤池闕下。玉殿五回命相,彤庭幾度宣麻。止因貪戀此榮華,便有如今事也。”這首詞既是他輝煌一生的生動寫照,也是他被打入地獄的深刻反思,句句刻骨,聲聲淚下。
《宋史》把蔡京列入了“奸臣傳”,說他“天資凶譎,舞智禦人”;宋欽宗時期的太學生陳東“伏闕上書”,把蔡京定性為朝廷“六賊”之一、奸臣之首。這基本形成了後來人們對蔡京的印象,認為他是誤國奸臣,若不是他惑亂君主、結黨營私,北宋或許不會亡國。然而,王夫之在《宋論》中,卻認為蔡京還遠遠夠不上“奸臣”之稱,他認為堪稱奸臣的,像李林甫、盧杞、秦檜等人,“下足以彈壓百僚,而莫之敢侮;上足以脅持人主,而終不敢輕”。而蔡京與這些宰相比起來,其權威相距又何止十萬八千裏。他任相伊始,皇帝案上彈劾他的奏折就從未斷過,陳東等幾個草澤之士就可直接上書罵他國賊;至於“脅持人主”,則更是無稽之談,宋徽宗三次讓他致仕,就是明證。拿掉他就像拿掉桌上一個杯盤那麼容易,有什麼機會讓其“脅持”?
所以,就威權和地位來講,蔡京不過是一個不斷滿足皇帝欲望、哄皇帝開心而鞏固其權位的“弄臣”而已。的確,蔡京是以弄臣形象出現在宋徽宗麵前,獲取他的歡心的。宋徽宗有一次生日,想在生日宴上用玉杯、玉盞宴請大臣,又因太奢華,怕人閑話,便與蔡京商量。蔡京說,我當年出使契丹,契丹人就曾用玉盤、玉盞在我麵前誇耀,說宋朝無此物。今在皇上生日用用,符合禮製。事情隻要合理,何畏人言?陛下貴為天子,應當享盡天下榮華,受盡萬民供奉,區區玉器,何足掛齒。說得宋徽宗連連點頭。此禁一開,其他大把燒錢的高消費,便順理成章了。於是,鑄九鼎,祭明堂,祀園丘,修新樂,造萬歲山,真是花錢如流水。而宋徽宗要的就是這份花錢如流水的瀟灑感覺,要的就是這份花錢如流水的享受。當他看到蔡京通過專賣改革給他帶來的巨大財富時,他竟然高興地對左右說:“這是太師給我的俸料啊!”貪婪之相畢現。
蔡京的確是一個幹才,但他的幹才卻用在了取悅和討好皇帝上,他隻能算一個頗有幹才的弄臣。他之所以成不了奸臣,是因為他既不能“彈壓百僚”,又無法“脅持人主”,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北宋之亡,他頂多隻能算一個幫凶,算不得罪魁,把賬算在蔡京頭上,那是高估了他。
蔡京是奸臣之論也好,北宋亡於蔡京等六賊誤國之說也好,均是從傳統的“奸臣模式”而來,以為國之滅亡,無不是亂臣賊子之過,隻要奸臣倒台、忠臣事主,則國家不會滅亡,宣和年間所謂“打破筒(童貫),潑了菜(蔡京),便是人間好世界”,就是這種說法的“民謠版”。然而,持此種論調,又是多麼的可笑?北宋滅亡,當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比如外憂內患,比如朝廷黨爭,比如百姓困苦、邊關疲敝等等。但是,加速北宋滅亡更直接的原因,是最高統治者竭澤而漁的盤剝和荒淫無度的奢侈。無論是讓百姓民不聊生的花石綱之役,還是讓豐盈的國庫再度空虛的營宮建觀、壘山造園,無不是滿足宋徽宗的一己之私欲,宋徽宗的享受,是建立在國家機器在為一個人的奢縻運轉,群臣百官在為一個人的享受搜刮,全國無數黎民百姓在為一個人的私欲艱辛勞作,其苛政可用敲骨吸髓,刺血濟饑來形容。就這一點來說,宋徽宗才是葬送北宋王朝的真正禍首。
靖康元年底,金人鐵蹄踏破汴京,宋徽宗、欽宗成了階下囚,被擄北去,押送途中,受盡淩辱的宋徽宗,寫下了《在北題壁》一詩:“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裏,目斷天南無雁飛。”此情此景,此心此感,也是句句刻骨,聲聲淚下,與蔡京當年的逐臣感受,堪稱異曲同工、感同身受吧。
作者單位:湖南省株洲縣政協
責任編輯:謝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