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官場好比廟堂,廟堂語言原本以雅致為主。不過,當官場貪賄成風,且貪官又不願輕易讓外人知曉自己的穢行時,隱語隨之在廟堂流行開來。這可以視之為廟堂語言的江湖化。空說無憑,還是讓史實為證。譬如在明朝官場,大多將官員因貪汙而失去操守稱為“放手鬆”。這個“鬆”字,繁體當作“鬆”,而非“鬆樹”之“鬆”,有“鬆手”、“鬆開”之意。這個隱語的出典在《後漢書》,書中已有“殘吏放手”之說,顯指貪縱為非之人。此外,當時還稱錢財入手為“咬手”,其意是說官員貪慕錢財,猶如蛇狗之咬手,不肯放脫;又稱負責過付、管理贓款之人為“統手”,意思是說這些人內外一體,好像猿猴的統臂。明末崇禎年間,崇禎帝懲治貪贓甚嚴,於是官場行賄就不得不借助於隱語。如當時浙江仙居縣知縣過周謀,與掌管官吏考核選拔的吏部官員熊文舉是同鄉,曾派兩位精幹的仆人入京,謀求升遷。他在給熊文舉的稟帖中,有下麵一段話:“所送尊翁宅者,乃王者興必有名世之數也。”這顯然是隱語,意思是說我已將五百兩銀子送到你父親的宅中。這則隱語的出典為《孟子》,書中有“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之說,不過是將“五百”數字隱去而已。這種現象同樣存在於清朝末年的官場。如吳趼人所著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記載一位官員為了求人辦事,送上一千兩銀子的票子,再附上一信,信中雲:“屢訪未晤,為悵!仆事,諒均洞鑒。乞方伯處,代圓轉一二。附呈千金,作為打點之費。尊處再當措謝。今午到關奉謁,乞少候。雲泥兩隱。”上麵所謂的“雲泥兩隱”,原意是說雲在天上,泥在地下,兩者的地位相差得很遠。此處以雲指收信之人,泥指寫信人自己。兩隱,指把收信人和寫信人的姓名都隱去不寫出來,隻有兩人各自心裏明白。這是因為信的內容有關礙,恐怕一泄露出去,引起麻煩,所以就用這隱名的方法。
官場如此,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也是使用隱語成風。不妨再舉兩個例子作為印證。明末清初小說《鴛鴦針》有下麵一段故事:浙江杭州府仁和縣秀才丁協公買通莫推官,許諾給以三千兩銀子。莫推官不知丁協公腹內文采如何,生怕他萬一進場交了白卷,或是完卷,文理不通,不好呈上大主考,使自己難處,最後也讓丁秀才白丟掉三千兩銀子,隨即寫了一封密信,差人送給丁協公。上麵寫道:“閫外之事,將軍主之,焉服君空讀父書。虎賁仍歸內府也。照亮,照亮。”所謂“閫外”者,猶言“簾外”,意思是考場之外。“空讀”者,是指“不知兵法”,意思是腹中空空如也。而虎賁軍之數,正好三千。這就是說,簾外之事,叫丁協公自己拿主意。倘文字不入格,那三千銀子定將歸還。還有清朝北方寶坻縣,民間稱童生參加縣裏的考試為“上縣吃子兒火燒去了”。為此還引起誤解,如有人參加縣考,真的讓人到市場去買“子兒火燒”,卻被告知並無此物。其實,這也是一則隱語。所謂“子兒”,是指“之而”;而“火燒”,則是“烤”的意思。大致推測一下,是說參加縣考的童生,隻要“之而”兩個字用得明白,就可以參加考試了。
城市市井各行均有自己的行語,在本行內流通,非他行中人所得詳知。即使如青樓中的女子,也有婊子行語。小說《金瓶梅》第三十二回談到,幫閑應伯爵與粉頭李桂姐、鄭愛香打趣,鄭愛香罵他:“不要理這望江南、巴山虎兒、汗東山、斜紋布。”據清人張竹坡的眉批,可知這是婊子行中的市語,也有隱語的含意在裏麵。“望”作“王”,“巴”作“八”,“汗”同“汗”,“斜”作“邪”,合起來應為“王八汗邪”的意思。在清末廣州、香港一帶流傳著一句市井隱語,叫“淘古井”。意思是說凡是娶著不是正路的婦人,如妓女、寡婦之類做老婆,這些人卻帶著銀錢嫁來,所以叫做“淘古井”。還有清末上海市井之人,通常欺侮外地來的生人,也喜歡采用隱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豬頭三”罵外地人。“豬頭三”下麵,藏著一個“牲”字。我們知道,豬頭為“三牲”之一。又“牲”字與“生”字同音,意思是譏諷那些新來的外地人。還有當時的上海人稱流氓為“擦白黨”,意思是說這些人本係劣質之銅,偶爾借助磨擦以欺人。不過,後來有人又將“擦白”誤為“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