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也不知是幾個小時了,淚水也不知流了多少,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為男人流淚,希望是。但也許隻是開始,僅一個開始而已。
恍恍惚惚地走回宿舍,室友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她一個人就這麼在黑夜中躺著,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這個周末,她沒有離開床沿半步,隻是躺在床上開著收音機,戴著耳塞,音量放得很大,腦子裏也隻是一片空白。她不敢再想什麼了,不敢再觸景生情了,唯有用自己的聽覺來擾亂自己的思維,讓痛苦在這紛亂的聲音中消褪,希望讓心靈的傷口能在這裏安養。哎,人啊,隻要不死,生活就還得繼續,即使背負的重量壓得寸步難行,你隻要有一口氣在,就得用盡力量前行,至少得堅持著隻到最後一口氣的終結。
周日太陽西下時分。韓天琦起來了,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在食堂喝了一杯熱牛奶,就漫步來到了芙蓉苑,人,總是感情動物,這裏必竟有她太多的回憶。但她在見到童顏的那一刻,她心裏一陣喜悅,一陣強烈的衝動,最終她還是保留了一份鎮定,她不能給他帶來傷害,她知道感情是最完美的,但也是最脆弱地,她能感覺到她並不孤獨,隻要還有人關心她,嗬護她就行了,盡管他的幸福已經圍繞在了她的身邊。她也為能喊一聲大哥而幸福,至少能使她暫時地得到一絲安全感,幸福感和親切感,這一切也都是她所缺乏的。
星期一下午,全班都沒有課,吃過午飯,童顏就獨自一人來到了逸河公園。今天他的心情是沉重地,上午,韓天琦在課上睡了一上午,被老師指桑罵槐地講了一頓。他知道這對韓天琦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她一直是個優秀的學生,但童顏也不能因為這種誤解或過失而去批判老師,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助韓天琦走出陰霾,走出沼澤。今天到逸河公園的玩人不多,他在第一次跟韓天琦一起坐過的涼亭裏坐了一會兒。沉思著,是的,昨晚韓天琦又在眼前重現。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最後,他走到馬路對麵的電話上拔通了好久也沒有拔過而曾經又是那麼熟悉的電話號碼。是的,自從賀文彬病好以後,他幾乎就是沒拔過那個電話了,今天再打起來,顯得有些生硬了。
接電話的是韓天琦,他隻簡單地說了句他在逸河公園,如果可以的話,你過來,我在這等你,是靠最西邊的涼亭。
韓天琦著粗氣,接到電話,聽說是童顏,她感到很詫異。是的,好久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了,已經好久了,再次聽到那熟悉的聲音,令她感觸,她無意識地自然地問了一句:“楊文豔在嗎?”
“我沒叫她。”
韓天琦握著話筒,喘著氣猶豫了,此刻,她想拒絕赴約,她知道童顏是為她擔心,直到童顏急促地問她怎麼了的時候,她才吞吞吐吐地答應了。她終於理解了童顏,也深深地體味了童顏曾經跟她說的:隻是有些不舍,我們之間無形當中已經存在了一層阻礙,一層隔閡或許也已經被蒙上了一層虛偽這句話的含義,說這句話的心情。她想見他而且急切地想見他,跟他說說說,卻又不想見他,怕見到他,尤其是單獨和他相處,在這種深層次地矛盾中,她最終偏向了自己有利的一麵。
韓天琦換了那件他們都最喜歡的乳白色的套裙。洗了一下臉,在披在肩膀下的頭發上麵帶了一個他們倆一起在禮品店裏選的小楓葉型的發夾,拎著提包便趕去逸河公園。
靠在石柱上半躺著的童顏望著韓天琦走來的那個方向。韓天琦出現了,在他的視線之內,他沒有任何動作與反映,隻是眼光緊緊地追隨著她移動,即使有很大地障礙物,他依然如此。韓天琦走近了,就站在他麵前。
童顏才坐起來帶著淡淡地笑容點點頭,然後把那長發用手分了分,韓天琦就在他旁邊坐下,但距離明顯比以前大了一點點,他倆沒有說話,韓天琦低著頭,摳著包帶。童顏對著韓天琦側坐著,一隻腳架在他們之間的空隙上,十指交錯著放在膝蓋上,背仍靠著石柱子。
這裏很靜,除了馬路上偶爾傳來比較遙遠的汽笛聲之外,便是韓天琦那塊手表嘀嘀答答的聲音,也許他們誰也不願打破這份寧靜,也許他們都在想著開口的氛圍又將是如何?
太陽穿過一片烏黑的雲層,又露出了燦爛的笑臉,大地又沐浴在一片光輝之中,風也起了,吹動著周圍的樹葉,颯颯作響,秋蟲也鳴叫起來.自然先為他們開口了。
“天琦,你跟賀文彬……”童顏終於開口了。
“他應該有他真正的所愛,他的幸福。”
“可據我所知,後來你跟他在一起也是很快樂地,關係也很密切,他怎麼能這樣。”
“哥,我跟他之間都很自由,我們並沒有承諾過什麼,況且現在的一切承諾,海誓都隻不過是一些順口溜而已。”
“天琦,我——我……”
“我明白,哥:你不需要安慰我什麼?你也不需要太多的語言,我知道你的心,我知道你是很關愛我的。”
童顏放下了架在上麵的腳,又架在另一條腿上,都停住了語言。在剛剛簡短的談話中,他知道韓天琦很理智,她會更好地調整自己和處理好自己的心態,也許此刻她並沒有太多感情上的痛苦,至少在此刻沒有。
“哥,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這個地方嗎?”
“我們在一起談家庭。”童顏迅速地變換了一個詞。是的,他和韓天琦在一起盡管談生活,也不會談及到家庭及自己的童年,特別是父親和母親。
“是的,哥,你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和你母親的故事,我喜歡你們的故事,喜歡你的敘說。”韓天琦看著童顏。
童顏也是如此地看著韓天琦,她的眼角有些淚濕,他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了。許久,童顏把韓天琦引入了那片大山的懷抱裏,帶進了兩年前的春天,在一戶農家所發生的真實的故事。
那年,那月,童顏在縣城上高中二年級,由於家離縣城還很遠,他在學校裏住校,每個星期的周末才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回一次家,第二天傍晚就要返回學校上晚自習。在那種特殊的氛圍裏,除了學習還是學習。現實不允許他有太多的選擇,晚上,也經常是一覺到天明,即使失眠,也都是公式,定理,課文在大腦裏作祟。但在那個特殊的星期裏,星期一的晚上,熟睡中有一個男人用那極度沙啞淒涼的聲音對他喊到:孩子,回家吧,你快回來吧,孩子。他睜開眼睛。一個頭發枯黃,麵容憔悴,色質蒼白,衣服與身材極不匹配的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在迷霧的繚繞中向他走來,邊走邊帶著那句讓他至今都還感到毛骨聳然的呼喚。一會兒,他的心突地聳了起來。那——那不是父親嗎?怎麼才一個禮拜他就變成了那個樣子,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推斷:他生病了,快要死了。他急切地喊了一聲爸爸,他想問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已經來不及了,他那身影已經隨著那一團雲霧消失了,眼前頓時又是一片黑暗。是的,他要是死了他怎麼辦?家庭怎麼辦?淚水傾刻之間湧了出來。他哭了,哭醒了。是夢,但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一連兩天,他都被那個惡夢籠罩著,在他的心裏已經形成了一個疑團。周五,那個夢又重現了。隻是沒有上次那麼強烈罷了。那一周,他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地,如夢如醒。到了周六,終於到了周六。上午放學,童顏就騎車飛速地往回趕,春天,山裏到處都是野花,很美。要是平時,他一定會悠哉悠哉地邊走邊欣賞路邊的景色,用來消散消散一周的疲倦。直到看到那個熟悉的小屋時。童顏的心才定了下來,到了門口,他照例推開半掩著的大門,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放:“媽媽,我回來了。”便向後麵的廚房走去。平時,他媽一定會在廚房裏探出半個腦袋微笑著看他一眼,然後繼續自己手中的活,這是他們倆之間的一句默契的寒暄。但這一天,他卻意外的沒有看到往常的那張笑臉,廚房裏看上去很靜,他剛走到堂屋的後門邊。右邊那靠近大門的母親房間的門裏。外婆已站在門口說:孩子回來了!
他立刻有了某種預感。因為他的外婆是很少到他家來的,除了有什麼事。他很快地轉過身,走進了母親的房間,裏麵還坐著奶奶和一位鄰居家的老人。都沒有人說話。奶奶看見他進來就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孩子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孩子,你餓了吧,我和你外婆去給你下一點麵。”說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到門口和外婆一道出去了,他走到母親的床邊,看著床頭上的吊瓶裏的藥水正在一滴一滴地從白色的塑料管裏流到床上,流進一隻露在被子外麵的細細的脈搏裏。他呆在那裏眼光又麻木地望向那個鄰居:“哎,都一個星期了,差點就沒命了,孩子,你回來就好了。”說完她也站了起來:“去好好陪陪你媽媽”就走出了房門。他慢慢地坐在床沿上,顫抖的手輕輕地貼在母親的額頭上。母親慢慢地睜開眼睛,臉上又掛上了那慈愛的笑容,從被窩裏拿出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臉說:“孩子,回來了!”
他使勁點點頭。
“餓了吧,自己去看看廚房裏有沒有吃的,現在還起不來。哎!”母親看著他長歎了一口氣。
“媽,我不餓。”他咬了咬嘴唇。
母子兩相望了一會兒,兩個人的眼中都含滿了淚水。
“孩子,這一個星期,我特別想你,天天都想你。”
他的嘴嘟了嘟,心裏一陣酸痛。他把母親的手放進被窩裏,背過身去試去了眼角的淚水。過了好一會兒,他勸母親睡下了,吃飯的時候,他才知道在他走的第二天早上母親就沒有起來,當時大家也都沒有在意,第二天還沒有起來,家裏的雞都在柵欄裏叫過不停。奶奶便趴在窗子上喊母親開門,沒有人應答,門也推不開,隻聽裏麵呻吟了一聲。奶奶知道不好了,情及之下,年邁地老人蹣跚地從鄰村找來了外婆。喊是無濟於事了,外婆便借了一個長梯,從二樓平台上進了堂屋,打開了大門,但房門上了保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叫醒母親,希望她能支撐著身子來到門邊。鄰居那位老人也聞聲趕來了,三個人前後窗子的叫。半天,母親才糊亂地摸到了床檔,抓著用力坐了起來,然後扶著牆壁來到門邊,開了門。是的就這樣換回了一個生命。
他懂得母親,理解母親,在他人生二十個春秋當中。母親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對他說:孩子,我好想你。他就明白母親不是病,至所以她用盡全身的力量起來,是她帶著希望與思念,也正是這些才使她產生的力量。母親的傷痛是他這個做兒子的所無法預料的,也是他所抱憾的。他的家庭是簡單的,但母親的思想卻是複雜的。姐姐把自己的心留在了北方的那塊並不富裕的土地上,由於父母一再反對,兩年來散散合合,最終,她選擇了自己的感情而與父母帶著吵鬧逃離了她,逃離了大山,是帶著痛苦和怨恨遠走他鄉的。這是一個傷感淒涼的離別,姐姐走了,在母親的心裏,她是永遠的去了,離開了她。父親也走了,他要為這個家庭的生存,為作小兒子的學業和前途而奔波。空蕩蕩的屋子裏隻剩下母親一顆孤零零的心在跳動。她的過去是灰暗的,她一直寄托希望的今天在她的看來也是灰暗的,叫她如何能承受這一切呢?她是思念成疾,也許最深的思念還是自己的女兒。愛與恨在一個母親心中都是同比例升華的。那天等母親再度睡熟之後,他給姐姐打了個電話,讓她回來一趟。
第二天傍晚,姐姐就從遠方趕回來了,母女二人在一起相擁痛哭了一陣。他也沒有去學校,兩個人守候在母親身邊。她沒有說什麼?她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她諒解了自己的女兒……。
在故事的結束中,童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韓天琦睜大雙眼,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她把身子向童顏那邊傾了傾,拿出一塊帶著清香的紙手帕在童顏的眼角擦了擦。他們都回來了,回到了逸河,童顏最後又補充說:“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她所說的一切都與自己的思想格格不入,都隻是些廢話,瞎嘮叨。甚至有一種無名的惱火,想立刻離開她。但真的離開了,這一切又是那麼的珍貴,又都變成了追憶的對象,思念的主題,一種愛的詮釋與見證。也許人就是這樣的吧。”韓天琦微微地點了點頭。
“這個故事在你的心裏會永不褪色?”
“是的,我的心裏已經給她保留了一個永遠的空間。”
“哥,長這麼大以來,媽媽都隻是我在夢中的稱呼,她似乎離我很遙遠。對母親,我也隻是一種生硬的解釋與認識。我很羨慕你,甚至是嫉妒,真的,你不會同情我是吧。即使是在以後的回憶裏。”
“天琦,客觀上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主觀上,我們是一體的,不是嗎?有我的故事,就有你的回憶,永遠,相信我。”
“嗯”。韓天琦想到了自己也是有母親的,她此刻在哪裏?會不會在思念著她的女兒呢?她的弟弟現在又怎樣呢?媽媽:如果你能回頭,我的一切還都屬於你。她苦澀地笑了,在她的思維空間裏,愛便是愛,她有奶奶爺爺的疼愛,難道與母愛有什麼區別嗎?現在她明白了,本質上是不一樣的。雖然她沒有體會過這種叫做母愛的愛,但是她感受到了,也深刻地理解了,從童顏那裏,從那個貧窮的家庭,從那個古老而幽遠的大山裏。她也許應該感謝童顏,也許根本不需要,但已經不重要了。太陽又下了西邊的地平線,都市的霓虹又開始點綴城市的夜色了,他們誰也不願起身說個走字。即使是靜坐不語。生活的巨輪依舊在大千世界的各種人生命運上碾過一天,一周,一年。沒有人能躲避逃脫,最後,韓天琦站起來說:“你先回去吧,我待一會兒。”
童顏明白韓天琦的意思,在這個自由的世界裏人言可畏啊。童顏沒有說什麼,隻是牽起她的手,一起走也了涼亭,走出了逸河公園。在路燈和周圍門麵裏燈光強烈的照耀下,沿著人行道,播放著婉約的心曲向經濟管理學院走去。在童顏的看來,對韓天琦的關愛是任何力量都不可抗拒的,這是他的良心與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