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對門老頭
對門老頭剛搬來那天,到我家借了把鋤頭,說他後門那塊地荒了怪可惜,想種點蔬菜。我出於好奇,他一個頭發花白的駝背老頭還瞎折騰,就過去看他種菜。看著他一招一式嫻熟的樣子,還真是個地道農民。和他搭訕上之後,知道他曾經是個種莊稼的好把勢。我尋思著真正的農民是離不開土地的,就問他為什麼要丟下老家搬進城裏。他用力一抖草根上的泥塊,仰頭望了望我,張大著嘴,但是沒出聲。最後支支吾吾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象保守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們這一棟樓十幾榴房裏,住的都是從縣政府退休下來的老幹部,人稱老幹部房。老幹部房裏的人們都會下棋,隻要棋盤一擺,老家夥就對峙上了。幾盤撕殺下來,日子就過得歡實起來,既增進了鄰裏感情,又打發了時間。
對門老頭也會下棋,但他的棋藝很臭,臭到底的那種,百戰百輸。不過他還是一有空就找我和鄰居老頭們下棋,每逢對弈敗給對方,就嚷嚷要請客吃飯。我們哪裏忍心吃他這麼個鄉下幹癟老頭的飯哦!有時執拗不過他,大夥就去吃。飯桌上老頭談興很高,總要問遍縣裏“政要”們的事,連芝麻小事他也感興趣。仿佛他是個關心國事、天下事的國家要人。我呢,“愛發牢騷、講真話、敢直言”,沒退休之前就是政府大院門衛室裏的“知名大炮”,和這老頭倒也有幾分投緣。其他老頭也喜歡他,都說他可愛。奇怪的是,這老頭竟然對縣裏大人物們的事跡了如指掌。我們問他消息來源,他總是指指端著的酒杯。我們再問他,你一個農民知道這麼多政治人物的事做什麼,他重重地放下酒杯“咳”一聲說,解心乏。
於是,和老頭喝過酒吃過飯的鄰居們都說這老頭,怪。有人甚至猜測,莫非他年輕時想當官未成,老來還得聽“官事”過把癮?
一件偶然的事,對門老頭半夜患病,有人看見縣一把手的車子接了他,去就醫。次日,我們去醫院探望老頭,果然看見新上任的縣長,他喊對門老頭爸。一幫往日裏愛跟對門老頭瞎侃的老家夥,嚇得不敢上前。我也覺得有點尷尬,但我不腿軟。不就是說了些政府部門的腐敗嘛,都是事實,又沒瞎編。我在心裏這麼給自己打氣時,新縣長喊了我的外號:大炮老伯你們坐一會,陪我爸說說話。幾個鄰居怔怔地站著,不敢坐,個個忘帶嘴巴似的,啞在那裏,不知道該幹什麼該說什麼。
對門老頭出院後,沒人再找他瞎扯,他喊人吃飯我們也不去。
不久,對門老頭來到我家,說我要搬家了,搬到城西去,那裏沒人認識我。如果你還認我這個朋友,就常去坐坐,順便喝杯酒聊聊天。說完,老頭遞給我一個地址。
我一直沒再見過對門老頭,直到縣長調往市裏。臨走前,對門老頭來到我家。他說,夏大炮,我要到市裏去住了,這下子真要遠離土地種不成菜了。我勸他,都一把老骨頭了,別再跟著小的們奔波勞碌。他說,實在不放心兒子單獨在外,要在有生之年時刻看著他,讓他少犯錯……
對門老頭走後,我時常揣摩他以前和大夥聊天時的“名言”:得對官們盯緊點,盯得他們不知道貪字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