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相遇丐兒(1 / 1)

75.相遇丐兒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支送葬隊裏,我送朋友的父親上山入土為安,他在隊前:手臂上沒纏白布,頭上不見白帽。一手拿鞭炮一手拿煙蒂,一路的“砰啪”聲就從他的手裏出發,然後濺向四周,引領朋友他爸的魂靈走向最終的家園。

我問旁人:“這小孩的頭上怎麼沒戴孝帽?”有人笑道:“他是金山村的,我們的公共親戚,不用戴孝。”原來他就是以金山路亭為家,被幾家人領養過又被人遺棄的丐兒。幾年前,有人見他聰明伶俐,曾想塑造他,讓他衣食住行無憂地走進學校。但是他根本無法適應那種按部就班的日子,因此多次被人踢出家門攆回路亭,過著吃百家飯、不受學業羈絆的日子。

丐兒今年十二歲。

被人攆出家門的丐兒,天天巴望著兩件事:嫁娶和喪葬。每當聽到誰家裏死了人或要嫁娶,丐兒就興奮地跑到人家裏,聽候差遣。隻要人們不嫌棄,都會叫他幹些力所能及的雜活,比如買包煙、傳個話喊個人之類。丐兒也都會很樂意地分享人們的忙活,分享人們的喜悅或哀痛。當然,對他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得到一碗吃食。

我細看送葬隊前頭的丐兒,穿得挺幹淨,步履匆匆地跟著靈棺,有條不紊地點放鞭炮,沒有一點兒乞丐的邋遢相。

我第二次見到他,是在我家附近。大夥兒坐著透風納涼,許多人拿話耍他,有人問:“你的傻娘為什麼不要你?”因為他傻娘像“擊鼓傳花”般地被轉賣。有人問:“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爹是哪個?”這是他的娘也不知道的事。他被問得很茫然,一臉的尷尬與無奈,隻好大聲地唱著“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邊走邊用手裏的枝條狠抽路邊的野草。

那一次他穿得邋遢極了,徹頭徹尾就是個丐。路過我家門口時,我叫住他問:“金山路亭昨晚被大雨淋塌了,今晚你睡哪?”他輕飄飄地答:“哪裏淋不到雨就睡哪裏唄!隻是沒被子。”鄰居大嬸問:“今晚在哪兒吃的?”他搖搖頭垂下了雙眼。我轉身進屋拿了一袋餅幹和一隻大蘋果給他,鄰居也給了他幾個馬鈴薯。他哈了一下腰,重重地說了個“謝”字,一溜煙地跑開去。

我第三次看見他,在我們金山新村A幢樓遭竊的第二日,我到第四、五、六層樓,檢查東西有無被盜。值錢的東西大都在二三兩層,其它那幾層樓隻是擺設,我們幾乎不上去。當我走到第六層樓時,發現他正躺在那件我第二次見到他時,送他當被子的大衣上酣睡。我頓時有一股要把他從六樓扔下去的憤恨,朝他吼道:“你怎麼在這!?”他猛地驚醒,雙手抱頭縮成一團作挨打狀,嘴裏求著饒:“阿叔,別打我!昨天賊人從窗外過去看見我的,他們見我在這兒才不偷你家……”我愕然,怪不得A幢二十四榴房子惟獨我家的財產“毫發無傷”。我鬆開拳頭問他:“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放下驚恐小聲地答:“一個多月前的一天中午,你們全家人都坐在裏間吃飯,我在外間看你們好久,你們都沒發現,我就上來了。”說完他又鉤著頭不敢看我。

他的話把這一個多月來妻對兒子的責備一一牽扯了出來,妻對兒子說:“冰箱裏的冷菜不能直接就吃”。兒子說:“我可不是小學生,連這一點小常識也要你教!”妻對我說:“咱兒子好象剛從饑荒年代過來,冰凍的肉塊也吃。”想到這,我看看丐兒那雙黑手,嘴裏像含著隻蒼蠅般,難受。我又憤憤然問他:“你怎麼不去別人家?”他回答說:“那次你拿餅幹和蘋果給我吃,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就打算來你家了。”我的怒火再次冒起,疾步到他跟前,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地揪起他的衣領。他急急忙忙地說:“他們早就打打打算偷偷你們這幢樓了,你們都是工作人,白天沒有人在家,好偷。所以我來你家守著。”我的雙手像遭了電擊一般,僵在那裏。

那一次,我終究沒當他丐,把他當作自己班級裏的學生教育他,並叫他跟我去派出所,他決意不肯,說是不可以出賣“朋友”。我從來沒有感到自己的說教如此蒼白無力,隻好叫他好自為之。

臨走,他拜托我一件事:幫他找尋他的生身之父。他說:“我相信我爸不會傻。”接著他又問我這個數學老師:你相信人的遺傳也是負負得正的嗎?如果那樣就別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