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步以外出現了一個空位。父親對男孩喊道:“快,你快去坐。”
男孩一臉窘迫,說:“你去坐吧。”
“快點快點,快去坐。”父親催促道。
男孩走過去,坐下,把臉扭向窗外。父親仍站在那裏,望著窗外。
路過天安門時,男孩醒了過來。外麵變得喧鬧。高大的宮殿在寒風中顯得更加肅穆。毛主席一臉慈祥的看著廣場上無所事事的人們。一個警察正檢查一個外鄉人的旅行箱。男孩注意到那個人並不焦慮,而是點著一顆煙,靜靜地抽著。男孩朝車廂裏看了看,發現父親仍站在原處,閉著眼睛。男孩用手輕輕地碰了碰父親的胳膊。父親睜開了眼睛。
“你來坐一會吧。”男孩說。
“沒事,一會就到了……”父親抬頭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他用手摸了摸褲兜,突然想起兜裏已經沒有煙了。
“還有好幾站呢,你坐吧。”男孩站起了身。
父親沒有再說什麼,坐到了座位上,把書包放到了胸前。他開始活動自己的四肢。他似乎可以聽見自己四肢骨骼發出的哢吧聲。他看了看外麵。很快他閉上了眼睛。
男孩低頭看了眼父親,一眼就看見了父親雙鬢的白發。男孩連忙轉開了視線,看著窗外。太陽已經出來了,但空氣仍然很薄。人們已經穿起了厚重的衣服。路邊的樹木葉子已經掉落,沒有掉的也已經枯黃,掉落隻是早晚的問題。兩邊的高樓閃爍著青灰色的光芒,一閃一閃。男孩微微眯上了眼睛。
男孩突然想起他上小學時的情景。那時每天放學,都可以看見父親手扶自行車,在門口等待。他記得那是古老的鳳凰牌自行車,男式的,看上去有著金屬的重感。父親在自行車的後坐加了一個軟的墊子。為了可以讓男孩坐上去。上車前,父親總要囑咐一句:“小心腳,別伸到輪子裏。”
父親在前麵蹬著車,男孩坐在後麵,緊緊地抱著父親的腰。記得第一次坐自行車的時候,父親每往前一步,男孩就害怕地喊:“停,停!”於是父親就很緩慢地騎,一點一點地增加速度。直到車已騎得飛快,而男孩在後麵興奮地歡叫著。
如今父親已經帶不動他了。不知何時,父親也開始不再騎車。以前停放在樓道裏的鳳凰牌自行車男孩一下樓就可以看見。但現在它已經送給了別人。樓道已經成了別人的車的天下。
父親曾讓男孩練過騎車。膽怯的男孩總要父親在後麵扶著。父親在後麵說:“蹬,蹬,往前蹬。”男孩就往前蹬著,直到他停下車回頭,才看見父親在很遠的地方微笑著看著他。
男孩曾提出自己騎車上學。父親想了想,最後說,你畢竟還小,那裏交通太亂,還是我送你去吧。
目的地是一個叫“演樂胡同”的地方。胡同早已不知去向,大街上全是喧鬧的店鋪。還有一些名副其實用馬匹拉來的水果攤。馬匹悠閑地晃動著尾巴,軀趕著為數不多的、被季節逼進了死角的蚊蠅。小販們吆喝著,嘴裏不斷冒出一股一股的白汽。離近了,馬匹的臭味撲鼻而來。
男孩伸出手,接住了一粒飄落的雪花。“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哎。”男孩有些興奮。父親走到附近的小鋪裏買了一包煙。
往前走,雪花越飄越密。英語家教的家就在不遠處的小區裏。英語家教是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老頭,在教一所中學。他喜歡看各類報紙。每次男孩去他家的時候,都會習慣性的瞥一眼淩亂地放在沙發上的報紙頭條。
父子倆來到小區門口。雪已經下得很緊了。行人的頭發上、雙肩上都鋪上了一層雪白。孩子們湊在一起唧唧喳喳,興奮地期待著雪下得更大些。
男孩踩了踩落滿積雪的一個破紙盒子。他記得在他小的時候,有一天,從晚上開始就下起了大雪。他拉開窗簾時被突然降臨的銀白世界驚呆了。他拉著父親飛快的跑到了樓下。母親正在廚房裏熬粥。窗戶上蒙著一層厚厚的水汽。
天微微發亮,太陽還沒有露出頭來,隻是試探性的伸出了幾束如觸角般的光線。天空仍掛著一輪冷清的月亮。父子倆跑到附近的公園裏,四周靜悄悄的,男孩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開始動手。雪人很快就堆起來了。男孩的雙手紅通通的,但並不感覺到冷。在雪人圓滿完成後,男孩突然想給它加上一個帽子。沒錯,它缺一個帽子。
男孩想起家裏的那個紅色塑料桶。他對父親說:“咱們回去拿一個桶來給它當帽子吧。”
那時天仍然有些發暗,來往的汽車還在開著車燈。父子倆往家走去。路過一盞又一盞即將熄滅的路燈。不遠處的雪地上被人潑了一盆水,在燈光下冒著白煙。
回來的時候,雪人不知何時被人破壞了。雪人的身體已經變成了一堆雪塊。隻有圓圓的頭還依稀可辯。
紅色的桶拿在男孩手裏。現在,他該把它拿回去了。
走進小區,男孩對父親說:“把書包給我吧。”父親把書包遞給了他,然後笑了笑,“今天還真是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