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2 / 3)

“呃……”我蹲下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你能借我點錢嗎?”

他更加疑惑了,並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口袋。

“不用太多,一塊錢就行,我坐車沒錢了。”我怕他誤會,“下次來的時候,我還你五塊!”

他好象是懂了,竟羞澀地咧嘴笑了笑。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枚一塊錢的硬幣。我感激地接了過去。那一元硬幣在我手掌裏閃閃發光。

我一邊跑上車一邊對他喊:“下次,我還你五塊啊!”

車上的人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把硬幣扔進自動投款機裏時,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快到家的時候,我發現我腦海中父母的笑容越來越模糊。我開始為我回家後的命運擔憂起來。我站在車廂裏,握著扶手的手掌已經微微冒汗。

下了車,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住的那棟紅磚樓已經隱隱可以看到。隻要我一直朝它走,不用多長時間,就可以一直走到家裏去。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可我又能去哪裏呢?沒錢了,我的肚子卻還餓著,腳也快磨出血泡了。

我慢慢地朝那棟樓走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偏離了那個軌道,走到了一片廢棄的工地上。

這片工地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沒人搭理了,除了一堆堆沙子就是一排排很粗大的水泥管子。那水泥管子足可以鑽進去一個像我這麼大的孩子的身軀。於是這裏就成了我們的最愛。每天下午我們就聚在這裏,玩沙土,或鑽進那些水泥管子裏捉迷藏。我們怎麼玩也玩不夠,常常要讓爸媽來叫好幾遍才肯去吃晚飯或睡覺。

可現在我沒有心情玩。我走進去,看著微風吹起沙礫,那些沙礫飄蕩在空氣中,讓我打了一個大噴嚏。在這些沙礫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矮小粗壯,在這片工地上如幽靈一般遊蕩。那個身影的名字叫阿京。

他是我一直以來忠實的玩伴。很小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泥裏摸爬滾打,稍微大了一點後就一起鑽水泥管子,我們把那當成我們自己的戰壕。記得有一天晚上,阿京跟父母吵架離家出走,我和他一起在管子裏待了一整夜。那晚月色很好,我看了很長時間的月亮才鑽進管子裏睡覺。而阿京則早早地睡了,手裏攥著他心愛的切·格瓦拉的畫片。

後來我們幹脆就把這裏稱為“戰壕”。

我與阿京一起爬進了“戰壕”裏。這幾年我們的個頭都在猛竄,一個賽著一個地長高。在“戰壕”裏已經有點伸展不開了。稍微一動就有可能把頭撞出一個大包出來。但我們還是能輕巧地把自己塞進去,這是多年練就的技術。我們曾悲哀地想到,或許再過幾年,這裏就不再屬於我們,而成了更小的孩子們的天下。

但起碼在現在,“戰壕”還是我們的,陣地還是我們的。我在管子裏看著阿京,阿京正艱難地舒展著他的腰肢。我可以看見在他的嘴邊長出了細細的絨毛。

“你來這裏幹什麼?”我打破了沉默,同時露出了一種戲謔的笑容。這種笑容總能夠讓我在對話中取得優勢地位。

果然,阿京沒用眼睛看我,而是看著我的左下方。那裏有一團不知誰扔的廢紙。他舔舔嘴唇,說:“我一直在等你啊,我知道你肯定會來這裏的。”

一時間我有些感動。在這個“戰壕”裏,我收獲了同誌般的友誼。那時我還不知道,它竟然可以讓我終生難忘。後來我參加阿京的追悼會,滿腦子裏想的都是那天我們在水泥管子裏的場景。

我拍了拍他壯實的肩膀,說:“好兄弟!”

他明顯放鬆了下來。

“跟你說件事兒。”他突然開口說。

“什麼事?”

他頓了頓,從兜裏拿出切·格瓦拉的畫片,用手摸了摸,又放了回去。這是他的一個習慣動作。“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奇怪的夢。“他說完,盯著我想看看我的反應。

“什麼夢?”我問。我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他顯得有些不安,雙手不知該放在哪裏。

“聽我說,這個夢是一個很真實的夢,否則我也不會被它嚇著了。”他頓了一下,“其實也不是嚇著,隻是它在我的腦子裏像紮了根一樣忘不掉了。這幾天我腦子裏一直想的就是這個夢。我想如果我對別人說出來的話可能就不會總想著它了。所以我在這裏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