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鹿(1 / 3)

迷鹿

我現在必須回家去了。

我想我確實應該回家去了。現在我走在清晨一條清冷的街道上,感覺又冷又餓。那感覺像是什麼呢?就像是我變成了一張紙,漂浮在一盆冷水上麵。饑餓感像是冷水一樣慢慢將我的全身浸透。沒錯,每當在我餓的時候,我的想象力就特別發達。而吃飽了以後呢,我就覺得腦袋特別木,特別沉,就總是想睡覺。

在這條街上,有很多賣小吃的。比如油條、混沌、炒肝什麼的。都是新鮮出鍋,等待著早晨傾巢而出的人們。不過現在大街上空空蕩蕩,隻有幾個剛剛從網吧出來的學生。

我走過包子鋪,腳就走不動了。可我知道自己的半斤八兩,我知道我的兜裏隻剩下幾枚幾毛錢的硬幣了,能買個毛啊?連一個包子都買不起。我看著那一個個香噴噴的肉包子,仿佛用眼神就可以把它們吞下去。賣包子的男人看到了我,笑眯眯地說:“小朋友,想買幾個包子嗎?”

其實我內心是想偷一個的。盡管以前我從沒有偷過東西。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不大可能實現。一是人太少,不太容易跑掉。二是我現在又累又餓早就跑不動啦。

我把眼睛從包子上挪開,盯著那個賣包子的男人油乎乎的圍裙。我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最後還沒忘加一句“謝謝!”真是操蛋。

他沒有說什麼,繼續為他的包子們而忙碌著。他的手上粘滿了麵粉,足以令所有饑餓的人們羨慕。

我隻好繼續走。我的腳藏在鞋子裏,但可以感覺到左腳的襪子破了一洞,走上去很難受。我媽對我的襪子總是深惡痛絕。當然,這也是我的不對,我總是把襪子隨手亂丟。於是我媽在什麼地方都能找到我的襪子,客廳的地板上,臥室的床底下或沙發的縫隙裏。她完全陷入了襪子的噩夢中。她總是像訓斥一隻襪子那樣地訓斥我,仿佛我把她的世界裏塞滿了臭襪子。

而現在,跟隨我的隻有這一雙襪子了,還被我的腳指甲捅破了。

這幾天我走了很多的路,雙腳又酸又漲,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去,躺在我家那又大又舒適的沙發上。那隻沙發是很多年前買的,那時我過馬路還要拉住爸媽的手。那天我記得特別清楚,我和爸媽一起去為新家買沙發。我愛在台階上跑上跑下。我爸看著台階上的我,說:“以後你能長這麼高就好了。”我回頭看見我媽正對著我笑。她笑起來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那天我們三個走在買新沙發的路上,陽光照耀著我們,仿佛生活充滿了希望。

而現在那隻沙發已經又老又破,看上去像頭剛剛死去的老駱駝。我媽每次費力打掃它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地抱怨。抱怨我爸的工資連一隻新沙發也買不起。而我爸總是不發一言,站在廚房裏,打開風扇,為自己點燃一根煙。誰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但是此刻,沙發是我全部的動力,我實在累得走不動了。我都忘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但印象中這裏與我家離的並不是太遠。我知道自己一定走了許多冤枉路,當我看到一棟米色的房子時,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我記起來車站就在它的正對麵。坐上車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車站上有三三兩兩的人,站在這裏,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我加入到了等車的行列中。這時如針尖一般的陽光照在我臉上,又癢又辣。但是卻怪舒服的。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幸福感,我想象著舒適而熟悉的家,還有爸媽親切的笑容。沒錯,他們在我的腦海中一直對著我笑。

我也忍不住想笑。這時我看到我身邊一個看報紙的人收起報紙,把手伸進褲兜裏掏了掏,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攥在手心裏,然後繼續看起報紙。我看清,那是一塊錢。

我感到車站搖晃了一下。是的,我忘記自己沒錢了,連一塊錢的車票也買不起。當我想到我隻能走著回家,我恨不得拿頭撞牆。

正當我不知該怎麼辦時,一個老頭從我身邊走過。他穿得太破了,臉比我還要髒。他拖著雙腳走到廣告牌下,艱難地坐了下去。從遠看活像是一堆枯柴。

在來的時候我見過他。他是一個到處可見的乞丐。他拿出一個剩有半瓶水的礦泉水瓶,往自己的嗓子裏灌。

我搓了搓手,走到他麵前,遮住了一大片陽光。他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