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笑完,我說:“我的事你們就別告訴別人了。”我知道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他們都點了點頭。
我第一個朝教室走去。
下午又聽了幾節課。老師在講台前眉飛色舞,粉筆屑落到肩上。一小截粉筆頭滾落到我腳邊,我用腳把它碾碎,看著它變成了粉末狀的一堆屍體。我靠在木製椅背上,等待著放學。
鈴響了。老師戀戀不舍地放下粉筆。同學們紛紛湧出教室。我磨磨蹭蹭地最後一個才走。班長看著我說:“你磨蹭什麼哪?你最後一個走,那你就負責關燈。”
我點了點頭。收拾好書包,我把燈一排一排地關掉,最後還細心地帶上了教室的門。
4.
走在街上,陽光依舊很和煦。明明都快要入冬了,可一點也沒有冬天的跡象。我低頭走在人群中。我是一個誰也不會注意到的毛頭小子。我每天放學都重複著相同的路線:從學校走大概200米到達車站,坐車大約20分鍾,下車走500米,過一條馬路,就到我家了。這條路我閉著眼睛也能走下來。
現在,我正站在馬路對麵。正是下班高峰期,車輛川流不息。對於一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人與車的競爭在所難免。我靜靜等待著車流出現的空隙。
今天的車似乎格外地多。我試探性地伸出腳,但一輛逆行的摩托車從我麵前呼嘯而過,把我驚出一身冷汗。一陣風吹過,衣服冰涼地貼在我後背上,讓我很不舒服。在我眼前,這條每天都要經過的馬路似乎變成了一條怒騰的江水。沒有任何空隙留給我。
我估摸著已經過去將近10分鍾了。可我還困在馬路這端。最後,終於有一大幫酒氣醺天的家夥幫我開辟了一條道路。我急忙跟在他們後麵。我回頭望了望,感覺還有些心有餘悸。
當我來到家門前,我掏出鑰匙,門卻半天也捅不開。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子:鎖已經換了,這間房子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了,它已經屬於別人。我在門上靠了一會,大腦一片空白,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是我拿錯了鑰匙。我打開門時我可以聽到我的心髒還在砰砰跳動。仿佛這個家是失而複得。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每年到這個時候天就黑得一天賽著一天早。我摸索著打開客廳的燈,發現我媽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嚇了一跳。她穿著一身黑色毛線衣。讓人覺得像是一塊礁石。我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我媽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她的語氣像是一塊石頭打破了我們之間的天平。現在,她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問者,而我則是她的嫌疑人。我討厭這樣的氣氛。我有很多次都思考為什麼每次一交手我總是處於下風,最後我得出結論:因為那個人是我媽。我隻能皺著眉頭表示抗議。
“我……”我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你是不是又跟什麼阿金他們混在一起了?”她突然站了起來,用手指著我。這是一種令人很不舒服的舉動。我隻能把眉頭皺得更緊,並且努力地控製住內心的恐懼。
“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是些壞孩子?雖然咱們家窮了,但也要有誌氣!你以後不允許再跟他們在一起了!”
我的恐懼感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落落的不適感。我感到全身的力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我說:“媽,我累了,我想上床休息了。”說著便轉身往臥室裏走。
我可以聽見我媽穿著拖鞋在地板上跑來的聲音。她從後麵抱住了我。她貼著我的臉,說:“我的兒子,你千萬不要學壞啊。咱家窮了,你爸不可能再翻身了。但你千萬別學壞呀,否則我還有什麼盼頭?”她的淚水滑落到我臉上,很燙。我隻感覺到一陣冷氣像條蟲子爬過我的全身。
我躺在床上。
家庭會議正在客廳舉行。已經很晚了,我看了看床頭的鍾表:現在是淩晨兩點鍾。他們以為我睡了,但對我還是不放心。我媽細心地關上了房門。他們以為這樣我就聽不到他們的話了。
我躺在床上。窗外是月光與燈光,照進屋子裏,照在床單上。這座城市似乎永遠都不會熄滅所有的燈光。它就像以前我聽說過的一種怪物,它有上百隻眼睛,人們不知什麼時候它才會閉上所有的眼睛。後來我知道那隻怪物叫阿耳戈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
我可以聽見激烈的爭吵聲,內容涉及搬遷的事宜,以及爸媽離婚後財產的分配。當然,還有我的歸屬問題。我爸媽都不願意放棄我的撫養權。他們自然有著他們自己的衡量與打算,我需要做的就是安靜地躺在這裏,一句話也不要講。像個商品那樣忠誠。
好吧,你們放心好了,我一句話也不會說的。
用我少年的頭腦也能想明白,像現在這樣的爭吵是不會有結果的。我可以想象到,我媽會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摔門而走。我爸會用顫抖的手點燃一根煙,用曾經商人的大腦思考如何使自己在這場糾紛中處於不敗之地。我媽也不會閑著,她可能連夜就會去找律師,尋求法律途徑,她會對律師說她一刻也等不了了。我的奶奶會在一旁抹眼淚,而我的爺爺將會再一次想起1961年的那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