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孩子(2 / 3)

今天是星期二,中午時分我們幾個從刻板的教室裏逃出來,聚在這裏。剛剛上學的時候,我們都可憐巴巴地等待著周五的降臨。後來我們就厭倦了,幹脆約定每天中午都逃出來,在這裏玩。於是到小樹林裏玩成了我們每天堅持上學的動力。老師開始的時候對我們十分嚴厲,經常打電話約見我的父母。但他們顯然對生意更感興趣。幾乎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我的父母都在外地,由於學校無法報銷飛機票,所以家長會我的家長的椅子總是空著的,這讓我很有優越感。在老師眼裏我成了沒人管的孩子,他們雖然是人民教師,但也是有底線的。他們也就慢慢地不管我了,任我自生自滅。

以上是我的情況,我已交代清楚。而其他人的情況我都不了解,總之他們都各自有脫身的方法。

現在,我們一幫人都聚齊了。我們就坐在雜草裏。小五則很斯文地拿了一張報紙墊在屁股底下。他換了一條新褲子。我們大部分人一般都是拍拍屁股就走。

我們大眼對小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該玩什麼。那時學校附近的網吧已初具規模,但主要是高年級學生的天下。我們那時年紀太小,網吧老板總是死活不讓我們進,說是上麵有政策。其實我們知道那老家夥錢已經掙得足足的了,不想為我們冒風險罷了。

能夠加入到我們這個圈子裏的,都是有那麼兩下子的家夥。比如坐在我左邊的阿金,他是我們中第一個敢離家出走的人,他最想幹的事是周遊世界。那時我們對很多事都沒有什麼概念,或者說,和你現在的概念不一樣。

坐在我對麵的旗子,則是個不好惹的家夥。他長的高高大大,曾多次和高年級的人幹過架,最後的結果往往是雖敗猶榮。

而我呢?

我在他們中間是一個不起眼的家夥。我能為加入這個圈子而感到由衷的榮幸。我唯一的特長可能就是會講故事,會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經常幫他們寫檢查或者情書。我會使很多嚴肅的句子,比如“上述事件我已交代清楚,請各位老師再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樣的句子讓他們自愧不如。

中午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照著,天氣已經變涼了,所以這樣的照耀很舒服。我注意到不遠處有一群黑壓壓的螞蟻在圍攻一隻蟲子。那隻蟲子掙紮了幾下最後放棄了抵抗。螞蟻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它們彼此用觸角交談著,想把這個捷報傳遞到更遠方。

我想我應該首先打破沉默。於是我張了張嘴。

我發現他們果然注意到我,把眼光都一齊投到了我身上。但他們顯然以為我就要講故事了,他們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我隻好說:

“不好意思,我並不是要講故事。而是要講講最近發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

“阿克你真逗啊。”小五一邊用小木棍挖著沙土一邊說,“你自己的事不也是故事嗎?”

我恍然大悟。是的,我自己的事講給他們不也是故事嗎?唯一不同的是我的這件事正在發生,我還看不到它的結果。我佩服小五的明察秋毫。

我看了看阿金。他似乎有些不同意小五的說法。他不知何時把他的外套脫了下來,搭在肩膀上。“阿克是我們的兄弟,他的事怎麼能和故事一個樣呢?”他盯著我的眼睛,說。

小五沒有說話,繼續挖他的土。

總之,我說起我爸的破產和我要搬到鄉下的事情,和我以前講故事的感覺並沒有什麼兩樣。我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決沒有我媽那種聲淚俱下的效果。

“我媽說以後我就是個窮孩子了。”我以這句話作為故事的結束。本來我還想解釋一下,但我發現我不知從何解釋,便住了嘴。

他們沉默片刻。這個故事讓他們沒有料想到。

“那以後你打算怎麼辦呢?”阿金首先問道。

“我也不清楚。”我如實回答,“但我要搬到鄉下住了。”

“到了鄉下你還會看我們來嗎?會想我們嗎?”旗子說。說完他可能覺得這話有點矯情,便自己笑了起來。

“當然。”

我站起來,由於坐的時間太久了,我可以聽見關節劈啪作響的聲音。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成了窮孩子你會怎麼樣呢?”小五說。

我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作為窮孩子的我和之前的我會有什麼區別。我感覺我的心裏像是被人放了一個沉重的東西,但我並不知道它是什麼,它是看不見摸不著的。

這時一陣風吹來,我心裏的東西仍然紋絲未動。

阿金突然說:“那阿克你是不是要變成乞丐,沿街乞討啊?”他的聲音已經進入變聲期,嗓子粗獷而刺耳。他的話引起了他們一片笑聲。說實話,當時我有些惱怒。我眺望著遠處的雲彩,陽光照得我有些睜不開眼。我有點後悔告訴他們這個。我走了自然會有新的人加入他們的圈子,而我的故事隻會被當作笑料被他們提起。鬼才相信我會去想這幫家夥。

現在,我依舊可以感受到那時強烈的光線。我早已原諒了他們的取笑,我明白孩子們是不能忍受當時那種有些壓抑的氛圍的。而那種氛圍正是我帶給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