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時候,也就是現在,我搬出來住,找了個十幾平米的房子,和人同租。哪怕簡陋,但也算一個完整的家了。於是也就有了大把大把的自由。我隻有一個朋友,因為我的性格,他前幾天和我掰了。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天。”
“我這幾年養成很多壞習慣,我是離不開音樂的,我並不是什麼音樂愛好者,隻是單純的希望有什麼東西能讓我精力集中,不去想其他的事情。我連睡覺都必須戴著耳機,哪怕音樂已經關了,但最近我總是耳鳴,所以把耳機換成了耳掛,但還是無法忍受沒有音樂時的尷尬。”
“現在越長大越不容易感傷,從前的時候到總是難過,眼下隻是一種不在乎的姿態,不想擁有更多,不去期盼更多,能得到什麼就得到什麼,得不到就算了。也很少相信誰。我連寄快遞都會告訴自己對方不會收到。等到對方說收到了,我會開心一下。我也一直用同一款的鬧鍾,我覺得其他的不會響。就是這種情況。
“總之是你沒辦法理解的吧。”我告訴藍瀾。才發現她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我上高三,藍瀾上高四。有一天我們像往常一樣聊天,她問我高幾,我說高三,她笑嘻嘻地說她高四,沒有任何尷尬,接著她和我說:“小弟弟,我比你大,幫姐姐個忙。”我茫然的看著她。於是在第二天我被她拉去發超市店慶的傳單。我和她說我不行,我麵對生人不會說話,她隨即鄙視我一眼“你把傳單直接塞人手裏就行了。”
第二天我裹著圍巾,戴著耳掛,和她在街上發傳單。我按她告訴我的“把傳單塞到人家手裏”的方法,不一會兒竟然自然起來。我很少會麵對洶湧的人群,人們都等著紅燈,踩過斑馬線,他們沉默著,似乎看不出急切也絲毫不怠慢地前行,消失於茫茫同類之中。那一瞬間我覺得我被我認為正常實則千瘡百孔的心一絲不掛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它噝噝地漏著氣,卻沒有像氣球突然漏氣那樣借著衝力飛起來,它隻是停在那裏,並持續跳動著,提醒我麵對我該麵對的現實。
那一刻,從前在我頭腦中沒有立錐之地的某種念頭竟然奇跡般地在我持續打擊下存活下來。我看著那些和我一樣,髒器依然鮮活,日複一日和歲月拉鋸的人們,竟然覺得悲哀起來,我停下發傳單的動作,隻是盯著某個不重要的點。
那天結束之後,我精神一直恍惚,藍瀾說要請我吃飯,我沒等反應過來,她就拽著我鑽進一家餛飩店。
餛飩上來之前,她坐在我對麵,把上霜的眼鏡摘下來,於是她看我的眼睛也眯起來。
“說好了,吃飯的時候你不準戴耳機。”
“唉,小老弟,你為什麼總是那麼低迷呢?”她戴上眼鏡。
“你說的那些我都懂,其實啊,青春這個東西,我很討厭它,它總是提供給人頹廢的、叛逆的、憂傷的理由和說辭,就好像任何錯事任何傷害隻要加上青春的名義就可以被原諒了。真的,我不覺得青春一定要糜爛,也許是我的青春過去了,反正我是不那麼喜歡低迷的情緒的。”
餛飩上來了。我拿起筷子把上麵漂浮的香菜撥出來。
“先別吃,聽我說完啊。”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和同齡人在某些問題的看法上是不同的。你看,很多人不想做書呆子,罵中國教育,可我卻覺得那其實幼稚的很。所以我很努力學習,我成績就非常好。我家在大連,很遠吧,我是被保送來的,我高中大學都不用自己花一分錢的。學校會有全額讚助。
“那你為什麼第一年不走而複讀呢?”我終於說了話。
“第一年的時候差兩分沒有考上北大醫學部。”她衝我吐吐舌頭。
“我呢,有個妹妹,她生下來腦癱,到現在八歲了還沒辦法走路,我想學醫,希望有一天可以治好她,但你也許知道,她這種情況活不太久的。但我還是希望,哪怕沒有辦法治好他,也要為千千萬萬的腦癱患者盡一份力。因為我知道他們有多艱難。你是不是覺得我被中國教育荼毒了?嗬嗬,但這就是我的理想,無論別人怎麼看它,我都不去在乎。”
“所以啊,我又讀了一年,我學習是感覺不到苦的,因為我總能看到希望。我的生活,也許在很多人看來乏味,但隻有我明白,我自己在做什麼,那些整天隻會幻想的人的生活才乏味呢。”
我把第一個餛飩放進嘴裏,咬開之後,鮮美的汁液漫溢我的口腔,那些甜美的、溫熱的、順著喉嚨滑下去,它們所到之處泛起微微的燙,等到達肚子裏的時候,已經是溫暖的了。
“喂,你去過大連嗎?那裏真的很漂亮。我家住在海邊,所以從小眼睛裏都是藍色。我爸媽告訴我人要像大海一樣包容,哪怕總有些浪花在其間翻湧。也要相信,總有一天會風平浪靜,況且那些波濤,讓大海看起來更壯麗。”
“有時間去看一看。”我咬下第二個餛飩。
“青春這個東西,我們消費不起的。”她說。
有時候生活真的很奇怪,在學習上我一直不求甚解所以成績一直不高,在班級的中檔徘徊。父母以為我盡了全力便也不再逼我學習。我也認定這樣挺好的,平平淡淡地走進一所不算差的大學。昨天老師找到我,神經兮兮地把我拉到辦公室,他坐在轉椅上,微笑著看著我,我則茫然地看著他。他和我說學校有一個大學的推薦名額落到班級,他打算給我,當然不是一流院校。他說“你一直很聽話,很安分,一個人在外麵住,挺不容易的,身體又不好,所以我想把這個名額給你。雖然這所大學要考上並不難。但老師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這樣下學期你能輕鬆很多,好好養養病。我兒子啊,比你小得多,也有很重的胃病,我陪他全國各地跑,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老師沒別的意思。”說完他點上一支煙,然後後知後覺地自言自語“辦公室不允許抽煙的啊”
我晚上給媽媽打了電話,我想這件事不算小,應該告訴她。我從包裏拿出一個電話本——我記不住任何人的電話,手機壞了之後也沒有再買。
我拿起學校裏的座機,撥了號碼,我看著許久不用的座機,想象著它們被這個時代冷落。曾經偉大的發明,到當下成了手機的替代品。
“媽,是我。”
“哎,兒子。”
“有事情和你說,老師給了我一個大學的推薦名額,我想要不要答應。”母親那邊沉默了片刻。
“你自己決定就好了,都長這麼大了,你要是覺得行,就答應吧,這不是壞事,我和你爸會尊重你的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