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婷的母親聽完了,接不下話。但她一直不說話的父親卻說:“那就這麼定了吧。”
我和小婷遠遠地換了眼神,情不自禁地笑了。
那天兩家做了個互換的決定。小婷的父母拿出一套房子給我們,買車的事以後再說,父親的存款用來裝修買家電,剩下的,我和小婷自己籌。
從小婷家出來,我終於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說:爸,謝謝你啊,解決了我心頭大患。
父親卻一直黑著臉,沉默不語。第二天,他就買了車票回鞍山。我要送他,他執意不肯,說不想耽誤我上班,我隻好送他到樓下的公車站。臨上車前,他忽然對我說:“爸這個人性格不好,在社會上掙不到什麼錢。你娶個媳婦兒,還得住到人家裏,委屈你了。”
說完,他重重捶了我肩膀一拳,轉身上車了。
我站在車下,揮了揮手,訥訥地說不出告別的話。
其實,我明白他難過什麼。也許是我在這座現實的城市住久了,習慣了在“錢”字麵前,坦然地委曲求全。可父親不行。盡管小婷的父母麵子上還算禮貌客氣,但他們自上而下的目光,還是刺傷了他。那種被物質支撐著的優越感,是無論怎樣挺直脊背都無法阻擋的。
4個月後,是我和小婷的婚禮,父親推脫身體不好沒來,但我知道不是,他是不想親眼看我以“倒插門”的身份“嫁”了。
3
父親很少來上海,我也不喜歡回去看他。說不出為什麼,仿佛黑幫洗底似的,不想和過去發生任何聯係,不說東北話,硬拗出一口“上普”,拒看趙本山以及後來的小沈陽。後來我開了家小公司,生意做得最風光的時候,我曾準備訂機票接父親來上海玩,可他一口回絕了。他在電話裏說:“少軍,有錢也別亂花,攢起來。你還有孩子呢,將來那就是無底洞。”
我無語,覺得他的這個話很煞風景。後來也就更少聯係了。小婷說:“我感覺你和你爸不是很親呢。”我毫不掩飾地說:是。我活的前12年裏,有他沒他一樣。16歲上高中開始住校。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加在一起也就四五年。
其實,如果再細分下來,我和他共處的四五年裏,有一半時間無話可說,一半的一半他在教育我,一半的一半的一半,他在揍我。記憶裏,足夠溫馨的片段,少之又少。感情的濃度是需要時間的,我和他沒有可以深厚的基礎。
父親再來上海,是2008年末。我的小公司沒能撐過那場至今仍沒緩過來的危機,債主上門的日子,我天天躲在家裏不見人。小婷抱著孩子,回了娘家。那段悶在家裏的日子,我除了喝酒就是上網,隻要清醒,就會倍感前途灰暗無光。
父親從小婷嘴裏知道了我的近況,從家裏趕來了。他一進門,劈頭就問:“出了這麼大事,怎麼不告訴我呢?”
我說:告訴你有用嗎?除了罵兩句,你能解決什麼問題。
他說:“我這有15萬,你可以拿去用。”
我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說:你知道我欠了多少錢。15萬夠幹什麼?
父親說:“夠幹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這樣活著。別忘了你是軍人的兒子,你給我活得有誌氣點……”
我打斷他說:你別再用這句自欺欺人了。你在部隊裏混了10年被勸退,在家裏,你連我媽也留不住。我呢,結個婚還要住丈母娘的房子。你是軍人怎麼了?也不能改變你是失敗的人!
最後,父親用拳頭結束了這場對話。那一年,他六十有二。可是10年的兵不是白當的,他依然強悍地把我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頓。那天他走的時候,把存折摔在我臉上說:“真對不起啊,你有個失敗的爹。可你也有兒子呢,麻煩你別活得像你爹那麼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