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過後,他和兒子來到客廳。他頭一回坐在布藝沙發上,臀部往下沉,可他感到舒坦。小楊進廚房幫忙去了。兒子欲言又止,終於說:“這些年,我想了很多,一個國家如果沒有一批甘於寂寞而潛心學問的……或許這個民族就缺乏信心和希望。我雖然離開講壇,但我並沒有辜負你……”

“其實,我並沒有強求你幹什麼或不幹什麼。”話一出口,他竟一時不明白自己為何那樣對兒子說。“小楊是研究生,讀曆史專業,非師範類,他應聘在市一中,她說,她聽過你的課,還說你的聲音能讓每一個學子聽後總是精神抖擻。”兒子的話鋒健談起來,於是,父子倆談起了臥室書櫃裏那套他經年渴求的的書,言談間聽得見廚房裏勺和鍋撞擊的聲音,隨後有很濃的香氣彌漫開來,他仿佛又一次享受齒唇留香的閱讀盛宴。

晚飯時,老伴顯得很高興。兒子和小楊敬了他幾杯酒。平日裏他可是滴酒不沾的。他隻覺得滾燙熾烈的酒,滑過喉嚨,又痛快又難受。

他終於覺得在自己的家裏徹底地醉倒了。

江東璞玉賞析:

記不得在那本書上讀到這樣一個故事:參與高考命題的教授的兒子,連續三年參加高考都沒有被錄取,隻好去街道辦的廠子上班。而那個做父親的始終沒有對兒子透露一丁點有關命題的信息——這肯定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故事了。放到現在,這是一個不可信的故事。常常,我們就感動於中國真正的知識分子的迂。這個“迂”是骨子裏的固有的精神。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脊梁。

符浩勇的《今生盛宴》同樣為我們講述了一個老知識分子的故事。許有恒老師“以擁有獨自的書房而自豪。”“他認定,在安靜的環境堅守枯燥的學問。也足以讓人樂此不疲。”但現實是殘酷的,繼承了許老師衣缽的兒子在談女朋友時,女朋友卻因為他家徒四壁而同兒子分手。不滿於清貧教師生活的兒子轉行不成,辭職下海,開了間汽車修理行。

在這裏,符浩勇寫了兩代知識分子的現狀:一個是父親的清貧堅守,一個是兒子的改弦易轍。當有了錢的兒子改變了家裏的清貧環境,作為父親,徐有恒老師在不適應的同時也體會到金錢帶來的舒適。他說,“其實,我並沒有強求你幹什麼或不幹什麼。”而有了錢的兒子也反省到“一個國家如果沒有一批甘於寂寞而潛心學問的……或許這個民族就缺乏信心和希望。我雖然離開講台,但我並沒有辜負你……”

兒子的“沒有辜負你”從文章裏可以看出有兩點:一是在兒子新裝修的臥室裏,許有恒老師眼前一亮——最顯眼的是臥室裏居然有一個書櫃,而且擺滿了書。有幾套書是許老師多次流連書市而最終望著書價歎氣而沒有買下的;二是兒子談了一個做中學老師的女朋友,讀曆史專業的研究生。

在這篇小小說的後邊,我寫了兩句話:“清貧麵對世俗的尷尬”;“精神文明(泛指文化)和物質文明(泛指金錢或者說經濟)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是的,在符浩勇這篇小小說裏,沒有誰是誰非的判斷,沒有宣揚與鞭撻。他就是把現實(尷尬的、又和諧的)寫出來,讓讀者走進這些人的內心,和他們一起麵對尷尬,麵對現實。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離不開那些安於寂寞而做學問的人,另一方麵,也不能總提倡安於清貧而做學問。我們為什麼不能給那些做學問的人提供一些舒適的環境,讓他們在更優越的環境裏去做學問呢?

這也許就是這篇小小說給我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