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感的河流(3 / 3)

半年之後,我進了本鎮的一所中學。那所中學還不錯,起碼工資發得起。父親說,別胡思亂想了,就這樣吧。父親的意思是要我在這兒結婚生子,然後工作到老。父親還算容易滿足。我一直這麼認為。

二○○一年

盡管沒人讚成,盡管很多人反對,盡管我也知道困難重重,但我還是辭職了。這時候,我已經學會了固執地做自己認準的事。至今我都不清楚,這樣是好是壞。但我一點,我想寫點東西,真想寫出點名堂,不能老呆在中學裏。在這個小鎮,沒有時間,隻有忙碌,沒有精力,隻有疲憊。我要辭職,然後讀研。這不是最好的路,但有可能是條捷徑。問題是,我考不考得上?

我考過一次,一邊教書一邊考研,差一點點。有工作還好,考不上還有個飯碗,辭職了,考不上怎麼辦?我已經想好了,考得上上學,考不上去南方打工。丟掉正式工作打工,在許多人看來,簡直發瘋了。至少在我家鄉是這樣的。

對於這個決定,父親沒反對,但他也絕不會讚成。父親的性格決定了,他隻能保持沉默。其實父親也很清楚,無論他讚成或反對,都於事無補。考試前夕,父親說,辭掉也好,老師那麼多,當作家比當老師好。在此之前,他經常提及某某作家在“文革”中遭受迫害的事情。

考研還是考上了,遺憾的是,我離“作家”還有千裏之遙。

二○○二年

讀研生涯,並非我想象般美好。煩心的事似乎越來越多。弟弟下學了,在家無聊,想出來打工,到了上海自然要投奔我。有個親人在身邊當然好,但有時也挺麻煩。

弟弟初中畢業,覺得讀書沒意思,不上了。當時職中半死不活,弟弟想試試。父親覺得意義不大,就沒讓他上。一個讀研,一個才初中畢業,父親心有不安,時常有種愧疚感。父親老是說,當初讓他上職中,花點錢,混幾年也好啊。所以弟弟打算出來,母親雖反對,父親還是同意了。父親隻叮囑我,照顧好弟弟。

剛到上海,弟弟住在我宿舍。宿舍不準留宿他人,但小心些,問題也不大。我給弟弟聯係工作,做一段時間,不想做了。自己找幾份工作,也都沒做多久。似乎每個工作都不適合。三天兩頭往我這跑,睡我的床。我在九三年就說過,最討厭跟人同床了。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他每次換工作,都讓我有種壓力。有一段時間,最怕接他的電話,一打電話來,就知道又要炒老板魷魚了。

某個周末,我去圖書館看書,回到宿舍,看到一隻熟悉的旅行包。弟弟躺在我的床上,悠閑地翻著雜誌。不用說又辭職了。我突然火了。訓他幾句,坐在書桌前發呆,直到深夜也沒上床。弟弟起初還很坦然,見狀不對,下床拍拍我說,睡覺吧。我說,那麼小的床,能睡開兩個人?你睡吧。可以想象,口氣肯定好不了。弟弟訕訕的,又回床上去了。其他同學也不作聲。半小時後,弟弟又叫我。我說,你煩不煩,睡你的覺好了,我不睡。弟弟說,你這樣我能睡得著?先睡覺,明天一早我就走。

第二天清晨,弟弟起來就走了,說是去職介所,找到工作最好,找不到就住那兒,五元一夜。一直到下午,都沒給我打電話。這一天我心神不寧。六七點鍾下起小雨,心情更加煩躁。猶豫一下,還是去職介所找他。跟我預料的差不多,弟弟工作的事還沒著落,一直傻等著。

就算床再小,也得擠了。我絕不可能把他扔在那個地方過夜。

二○○四年

我跟弟弟承諾過,幫他聯係劇組,拍電影。如果有潛力,再去電影學院進修。朋友的戲遲遲未拍,我的心也遲遲懸著,父親說,真能去拍電影?在他看來,電影不是一般人都能拍的。我說,盡是爭取吧。

經過兩年的磨練,弟弟成熟多了。他的工作也很穩定,在火鍋城裏。工作分兩班,白班,夜班,每個月換一次。白班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夜班下午四點到淩晨四點。淩晨四點,熬了個通宵,再騎自行車回來,總讓人擔心。這也是我急著給他換工作的原因。關於這一點,我沒敢告訴父母。兩個孩子都不在身邊,他們本來就掛念,知道這樣,會更擔心的。

年齡大了,人就會變得脆弱,無論他曾經多堅強。一次打電話,父親不在家,母親接的,告訴我父親說他很想我。這話以前從未說過。突然間覺得父親蒼老了。晚些再打電話,父親嗬嗬地笑著,說,不知怎麼的,這些天老覺得想你。這話說第二次時,我沒說什麼,掛斷電話立刻去火車站買票。以前父親總是勸我,少打電話,少回家,免得花費那麼多錢,有錢多買些營養品。這次他沒勸阻我。

從家裏回來,電話打得勤一些,父親偶爾還會勸我。我笑笑,心想那能花多少錢?見不到麵,聽到聲音也是好的。

看書,寫東西,閑下來的時候,我就想想往事。想父母,想弟弟。當然還有一些朋友。臨睡前也想。睡醒了也想。我有時也很奇怪,為何這方麵記性特別好。一次從夢中醒來,窗外雷鳴電閃,大雨滂沱。看看枕邊的手機,淩晨四點,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四點鍾,正是我弟弟下班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