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讓大運河回歸運河人(2 / 3)

沈:顧老師,您能給我們講講大運河船民特有的傳統文化活動或習俗,或其物質、精神生活的表現形式,比如勞動號子?

顧:勞動號子有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有傳承人。據老文化工作者回憶,那時還有人在業餘文藝演出時上台表演過,但現在幾乎失傳了。值得欣慰的是,有一項傳統習俗很好地保存下來,就是嘉興的網船會。網船會從清代開始存在,是漁民、船民的廟會,主要祭祀劉猛將。傳說,劉猛將曾帶領老百姓消滅蝗蟲;過後,大家生產自救;劉猛將帶人下河捕魚捉蟹,結果他就淹死了。網船會一年有三期:一期在正月裏,叫劉王開印;一期在清明時節;最後一期在中秋期間。廟會期間,杭嘉湖、蘇錫常的船民、漁民都會趕往嘉興王江涇。當地的河蕩都是連著運河的,船排船,密密匝匝,隻留一條很細的河道,讓別的船通行,非常壯觀。船民們唱讚神歌,期待神靈保佑風調雨順,就如費孝通先生所說的,“和神靈做一筆生意”。在采訪中,這些船民表示,網船會很有必要的。比如我們這些打魚的兄弟都不在一個地方,運輸的也分別跑三江六碼頭。那麼什麼時候見個麵呢?就在這廟會上。即使要還個債,都無處找人,那什麼時候還呢?就在這廟會上。媒人介紹青年男女結婚,見不到麵啊?那什麼時候相親或談情說愛呢?就在這廟會上。因此,相比農民,廟會對船民來說更重要。

沈:最後,您能談談大運河老船民的現狀嗎?

顧:舉個例子,在民俗學中有個詞專指這些以船為家的人——疍民,他們一輩子住在船上。現在杭嘉湖一帶還有這樣的船民,不多了。我們去采訪的時候,有些老人也講,他們就是要住在船上。他們的子孫早就脫離了這個營生,辦工廠、做生意發達了,想盡辦法讓他們住進岸上的大房子,可他們都住了一輩子船了,即使船上空間很小,睡覺時腿都要蜷著,但他們就覺著在船上舒服。他們到岸上來睡都睡不著,調侃地說,他們“暈陸”——他們已經習慣睡覺的時候搖搖晃晃,底下是潺潺的水聲;一到岸上,睡覺時沒了這些,反而睡不安生。當然,政府在這幾十年間已經實施了好幾次“漁民上岸”的工程。現在真正生活在水上的人越來越少了。總而言之,我們關心運河本身,還要關心運河裏邊的人的生活,以及保留他們生活過的痕跡。

采訪完畢,我想,中國大運河盡管戴上了一頂鋥亮的“世界遺產”的冠,但它仍是一項功能性遠大於觀賞性的遺產。大運河也許永遠無法在曆史上波瀾壯闊地粉墨登場,卻並不妨礙我們欣賞它純樸沉默的麵貌,就如大運河上的船民,正是他們的勞作與生活,大運河才得以生生不息。我們要認識的不僅僅是冰冷的遺跡。讓活生生的人的生活經驗進入曆史視野,進入大眾世界,讓運河的質樸回歸人民的懷抱——這或許是顧希佳教授進行大運河船民生活狀況口述史研究的目的之一。□

(除署名外,本文照片由肖亥提供)

2014年6月22日,第38屆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同意將中國大運河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歡欣之餘,回想這項遺產,除卻一些基本數據,我們對大運河的曆史似乎知之甚少,對大運河的感性認識很難具象化。大運河的曆史出乎意料但又合乎情理地成了城市記憶的盲點。

馬克思與恩格斯認為,“全部人類曆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真正的曆史主體是活生生的人。異於西湖,大運河這一曆史載體,所“承載”的人,甚少有文人騷客、風流名士,或王孫貴胄、英雄俠士,更多為籍籍無名的漕運水手與艱難度日的漁夫船民。缺少傳奇色彩與精英外衣,大運河的故事隱沒在曆史塵埃中。

運河人到底有怎樣的故事?我們該如何看待運河人在運河曆史與文化中的地位?為此,我們專訪了正在進行有關江南運河船民生活狀況口述史研究的中國民俗學會理事、杭州師範大學顧希佳教授。

沈嫻(以下簡稱沈):顧老師好。很高興能夠采訪您。首先,您能聊聊什麼是口述史,它與我們平時所學的曆史有什麼不同嗎?

顧希佳(以下簡稱顧):口述史特別強調要寫底層民眾,非精英,就是普通老百姓。十八九世紀以來,西方的曆史學家認為,精英分子的口述或者自傳寫下的曆史不可靠,容易被左右,其實老百姓並不認為是這麼回事,於是就有了口述史。口述史所要還原的是普羅大眾的聲音,甚至是最低層民眾的生活狀態。

沈:是何種原因讓您想做有關運河船民的口述史研究?

顧:好幾年前我參與討論大運河申遺的事情。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它當作曆史文化遺產來看待。按照學術上正規的操作方法,指的就是曆史文物本身。但這個曆史文物跟人有什麼關係,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從文化角度看,兩者又是一回事,文化總離不開人。而且我一直認為,運河是活態遺產,還在發揮著交通水利等功能。基於這兩點,我在相關會議上多次呼籲:保護大運河必須保護在大運河上生活的人,特別是船民,以及他們的曆史文化。

沈:顧老師,如今真正意義上在大運河上討生活的人還多不多?為什麼他們的曆史文化需要保護?

顧:生活在大運河上的人還有,但不多,像一些搞運輸的、搞客運的。自古以來,運河的船民與漁民屬於社會邊緣人群。運河人並不包括運河兩岸生活的居民,這些居民已經融入了陸上社會的主流群體。而在運河上討生活的人,區別就大了。他們的文化是運河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但不管是官方文獻與民間史料,對他們的記述都很少。老人一個個去世,在世的許多也無法對自己的經曆給出全麵並清晰的描述。如果再不挽救,這段曆史可能會永遠消失。

沈:就您現在對大運河船民的口述記錄而言,所能涉及的曆史最早能追溯到何時?能否給出一個準確的曆史區間?您和您的團隊有沒有想通過老船民的回憶勾勒出明清到現代為止大運河船民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