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看完後,對視一眼,許久誰也沒有說話。
“這些,是真的嗎?”蔚海藍輕聲問道。
風景辛沉吟了下,將資料收起來,“我知道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兩人隨後趕去城西的風家祖屋。
風國華看完他們帶來的資料,歎息著取下眼鏡,先前若還在狐疑,那麼此刻算是豁然開朗塵埃落定,可是不免惋惜。風國華端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這才慢慢說道,“雖然不盡詳實,但也差不多了。”
蔚海藍心裏猛然一沉。
“當年莫家,在春城也曾顯赫一時。莫鬆仁任春城市政的官委,唯一的兒子莫樹永也爭氣,春城的地產業就是他帶頭弄起來的。這人啊,爬的高了,就總有人看不順眼。”風國華又是一聲歎息,很是感慨的模樣。
蔚海藍與風景辛靜靜地聆聽。
“後來蔚家沈家也有意發展地產,想要分一杯羹。後來,沈家收購了一批土地想要開發成度假村,拉攏了蔚家,收購差不多的時候,卻出了問題——其中一塊地,據說是莫家的祖墳,莫老爺子非常固執,堅決不肯賣。這當然急了,若是得不到那塊地,他們先前好幾年投入的人力財力都得打水漂。兩家試圖從莫樹永這邊下手,畢竟他也是搞地產的,再說了,到時候度假村建成,算他們莫家一份也不是難事……”
“您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一直沒開口的蔚海藍輕聲問道。
風國華說的這些,資料上含糊不清的提到過,明顯沒有他說的這樣詳盡。
“當時我與莫老爺子有點交情,那天正好去莫家拜訪,就聽莫老爺子提了一句。”風國華閉了閉眼睛,“莫家那對雙胞胎真是聰明,哥哥弟弟都很懂事,我還記得哥哥叫莫宇衡,弟弟是叫莫宇霆。可惜後來家裏遭逢巨變……”
“他們到底是怎麼……對付莫家的?”蔚海藍的聲音雖是平靜卻很幹澀。
“那塊地莫老爺子怎麼都不肯讓出來,沒多久,莫樹永的公司就出事了,他經手的三個樓盤,竟然都是爛尾樓,施工時還死了幾個工人,本來賠錢也就沒事了,卻被有心人炒翻了天,結果不但賠了不少錢還入了獄。後來呢,公司的會計卷款潛逃,公司不但被掏空了,還欠了不少錢。屋漏偏遇連夜雨,這時候,莫老爺子被告貪汙受賄,這背後的人是你的祖父蔚光兆。其實官場上的人,哪有真正清廉到底的?老人家承受不了身敗名裂的打擊,從當時的瑞金大廈也就是現在的金泰大廈跳了下去,那一年啊,他剛要滿六十,前一天就是他六十大壽……”
瑞金大廈?
蔚海藍記起那日,他站在高處眺望整座城市,他的模樣那麼落寞,他卻告訴她未來的美好藍圖,那是一個全新的春城,來自於他的構想憧憬,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夠達成。又是那麼突然之間,她忽又記起多年前的報紙。
那時正逢沈家落魄出事。
報紙所寫瑞金大廈忽降金錢雨,那數目大約就是六百萬。
原來這是為了祭奠亡靈。
“莫家一夕之間遭逢巨變,卓蕾,也就是莫老爺子的媳婦跟兩個孩子的處境可想而知。卓蕾,唉……也是個可憐的,一個弱女子,安葬了自己的公公後,想方設法想要救出莫樹永來,可這事兒鬧的這麼大,要將人從局子裏撈出來根本不可能。所以她當年來求我幫忙,我也是真的愛莫能助。我給了她一筆,她卻也不要。後來,聽說她去求了楊豐。”
“楊豐和莫樹永也算是朋友一場,那幾個樓盤他也有入股,不過他應該是虧了,可沒敗也是奇跡。卓蕾去找楊豐,過程究竟如何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想楊家也幫不了她。再後來,監獄裏就傳出莫樹永身亡的消息。那些年我其實也很疑惑,樹永那孩子身體不錯,怎麼剛進監獄沒多久就沒了?我也偷偷的打聽過,結果也沒個準確的說法。”
風國華說的很隱*晦,但是兩人聽得心中有所明白。
若不是自殺,那就是被人謀殺的。
“後來呢?”蔚海藍有些茫然而焦急的問,她的眼神茫亂的抓住不任何東西,好多句子都碎成片斷哽在喉嚨口。
“後來,莫家的老宅,就是城西那宅子,到了你爺爺的名下,之後就給了你。而那塊地落在了沈家手裏,祖墳被挖了,卓蕾帶著兩個孩子去求去跪,都沒有用。我出錢給買了地讓卓蕾安葬,可是那孩子也是死心眼。聽說那些骨灰全都灑向海裏了,她是帶著兩個孩子去的。而那塊祖墳的地,後來變成了一片湖。之後我有事就出了國,臨走的時候還見過卓蕾,她說她會帶大兩個孩子。我聽了感到挺欣慰的,也就走了。可沒有想到,等我回來,就聽說她投海自盡了,留下那麼小兩個孩子。唉……也是可憐啊!”風國華感慨著,止不住地歎息。
“哎,那兩個孩子就被送到孤兒院了,我於心不忍,原想去孤兒院將他們帶回風家,誰料等我找到孤兒院時,他們告訴我,那兩個孩子都已經不在孤兒院了。隻聽說弟弟被領養後來出國了,哥哥卻不見了,我也讓人找過,可惜一直找不到。沒想到啊,那孩子就是雷紹衡。”
風國華還說了什麼,蔚海藍也聽不大清了,腦子很亂,嗡嗡地響。
從風家出來,蔚海藍一直恍惚著回不過神來。
當真相一個一個被揭開,抽絲剝繭後的一切讓她喘不過氣來。
家敗人亡,老宅被占,祖墳被掘,祖父跳樓,父親死於監獄,母親投海,一無所有,無親無掛,他也曾是天之驕子享受親人的愛護,也曾經純善無憂平安快樂,忽然就飽受人間苦楚。他不見後,又去了哪裏,多久後才被白家人找到,他到底受了多少苦,這麼多年來,他的心中存放了如何的仇恨悲憤無從發泄。
她問過他為什麼。
他總說她不需要知道。
其實她也曾經想詢問到底,那麼迫切地渴望知道他的過去他的所有,他的點點滴滴,那些她駐足不了的歲月裏,他究竟是如何過來的。他那麼驕傲,從不容忍她探究半分,他的驕傲,她不想去觸破。可是她也曾軟弱,也曾退卻,內心深處有那麼一絲害怕知道真相,直覺可不可靠,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若是可以,她寧可不知道。
“回醫院嗎?”風景辛在她身邊問道。
蔚海藍搖頭報了個地址。
兩人由風家轉而來到蔚家公寓。
風景辛隻在樓下等,蔚海藍就獨自上去了。
蔚雄謙依然被照顧得很好,他似乎還長胖了一些,臉色紅潤,精神也還不錯。
蔚海藍走近他,蹲在他的輪椅邊。她愣了很久,用力眨著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蒙著細碎的光波。
她想喊他,可張著嘴,卻一個音調都發不出來。
她早知自己不是蔚家的孩子,可心裏邊卻不曾否認過。
蔚雄謙看著她,他似乎想要笑,然而嘴角揚起來卻抖個不停。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東西,然而最後隻能無力的放棄。他吃力的張嘴,嘴唇依然抖得厲害,支吾了半天才擠出一個字,“藍,藍……藍藍。”
蔚海藍終於再也忍不住,眼裏細碎的光波凝成一顆一顆清透的眼淚。從小到大,她都很少哭,蔚家的女兒沒有那麼愛鬧的。可是這一瞬,她望著蔚雄謙,忽然難過得不行,一個顫抖,就在他麵前大哭起來,“爸……”
雷紹衡昏迷不醒的日子一長,眾人無力挽回愈發沉默。
藍天這邊暫時由聶文誠執掌公司大權。這一日喬委員聯係了他,開門見山的要求他將跨江大橋的技術人員轉到楊慕清的公司。聶文誠思忖片刻,同意的倒也是很爽快,但他提了一個條件,跨江大橋,必須要算上藍天一份。
喬委員做主應允了他的條件。
隔天,一批技術人員便從藍天轉到了楊慕清那邊。
而白晶晶也是其中一員。
白晶晶坐上車,不顧孟和平的勸慰,亦然前去。
她的手中,緊緊地握著一支黑色的圓筒。
白晶晶還清楚的記得那日。
她回到瑜園,雷紹衡卻還沒有回來,她就坐在客廳裏等他。
後來他果然就回來了。她端出早已經準備好的參茶讓他喝,他還很高興,摸摸她的頭誇她懂事了,讓她以後不要等他早點睡覺。她也曾遲疑打斷,最後卻還是看著他喝了下去。
那夜沒有月光,特別的黑,她鮮少會去薔薇苑,也不曾上去過。平時這兒除了下人,也不會有人進入。她的步伐很慢很輕,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走過小廳,沙發背上甩了西服外套。目光又往那半掩的臥房尋去,黑暗中她看見雷紹衡躺倒在床上。她提著一顆心,往那抹黑影忐忑走去。空氣裏有蘋果兒的香味,他已經洗過澡了。
光線昏暗,隱約可以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身體的熱量越來越高,微涼的手輕輕碰觸向他,他本能地抓住不放。白晶晶來不及驚呼,天旋地轉間就被他壓在身下,他夢遊似地將她抱緊。
她就覺得像是小時候。
寒冷冬季他也會這樣抱著她。
這種感覺很溫暖。
她張開雙手,亦是環著他的身體擁住他。
他的喘息聲那麼近傳來,白晶晶的心怦怦跳動。
黑暗裏他半是清醒半是朦朧,已分不清是夢是真實,隻是依著那最渴求的念頭。隨即一聲極沉的囈語鑽進了白晶晶的耳裏,帶著不可錯辨的喊出來的名字。而那聲呼喊,讓白晶晶忽然睜大了眼。
唇與唇的距離,不過相差兩厘米,雷紹衡的雙眼,微眯著的眼眸,恍惚中望向她,俊顏泛起潮紅,神色卻異常沉靜,然而一雙眼睛裏閃著冷硬以及驚,像是碰觸到什麼不該碰的。
雷紹衡猛地翻身而起,他忙按下台燈。
昏黃光芒燃起,她低下頭,又抬頭看向他,長發散開,他的目光讓她恐慌。
白晶晶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天,一輩子也忘不了他的注目,傾盡一生也不能的挫敗。
車子飛速地掠過,日子一天又過一天。
雷紹衡還在安睡。
蔚海藍在他睡著的日子裏,去了城西的那座花園洋房,大門鎖著,沒有人居住。她想起那天,他所做的一切,她曾問過自己無數遍,他有沒有過片刻的遲疑。莫家的祖墳,曾經的地方成了度假村的人工湖泊,風吹著水麵,倒也是很是安祥。金泰大廈的頂樓天台,好像他還站在她身邊,指著一處又一處對她訴說那美好的風景。她更去了那片大海,陽光照耀,金光燦爛,他佇立於風中,烏黑的頭發像是潑墨畫,天地的絢爛都及不上他半分。他曾說的留下不走,她遲遲才明白。
去醫院探望他的路上,折一支盛時綻放的木樨枝條。
那粉黃的花骨朵在他的床邊散發清香,靜靜給他念上一本書,恨不得大些聲能將他吵醒,又怕他醒來會鬧。
念過一段,書簽夾好書頁放下書本,蔚海藍伸手撫向他的眉頭。
曾經不敢說寂寞,隻恐會更寂寞。
蔚海藍低頭,握住他的手,趴在床沿睡倒在他身邊輕聲說道,“你信息問我的話,我有答案了,可你什麼時候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