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盈,海藍累了,回去再說。”王謹之急忙安撫,瞧見她是這麼狼狽邋遢,又是脫了外套給她披上。
外套是溫暖幹淨的味道,耳邊是她的訓斥,幾日來精神一直處於壓抑邊緣,不曾緩和過的蔚海藍茫然對上來人,隻見蔚默盈一臉氣憤,王謹之的目光疼惜關懷,那是她的家人。
她一開口,聲音嘶啞,隻是一聲“大姐”,就讓蔚默盈紅了眼眶。
“回去了!”蔚默盈咬牙喝道,粗魯地摟過她。
而在馬路後邊的不遠處,停了一輛車。
車後座的男人,擁有一張冷峻非凡的容顏,黑色的車膜掩了那燦爛光芒,讓他沉浸在黑暗之中。他沉默地瞧著三人奔向一旁的車輛,有人下車開了車門,三人便急急地坐了進去。
他的雙眼,一直死死地盯著那個女子。
她美好的側臉,依稀是小時候那可愛的模樣。
她拉他的手,甜甜糯糯地喊他。
那是,他今生的眷戀。
車子裏,除了男人之外,還有另一個女人,她臉色偏白,長發挽起成發髻,高貴溫婉,瞧上去大約是三、四十歲,卻是嫻雅溫柔。女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拉回他的思緒。
他強壓下那份渴望悸動,冷聲吩咐,“開車。”
兩輛車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這是第三中心醫院。
雷紹衡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
這幾日,淩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不曾離開過半步。孟和平更是盡心醫治,每隔幾個小時就會來察看。隻是他卻遲遲沒有醒,僅靠輸液過活。淩蓉心中焦急,追出病房問道,“和平,雷什麼時候會醒?”
孟和平還是那句話,“大哥失血過多,而且他累了,他需要休息。”
這日的晚上,大概是六點左右。
淩蓉連續了守了兩天,不曾合過眼,此刻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疲倦地睡著了。
直到耳邊響起護士急切的呼喊聲,將她驚醒,“醒了!醒了!病人醒了!”
淩蓉的意識還有些惺忪,她忙扭頭望去,隻見躺在病床上昏迷了多日的雷紹衡眯開了眼睛。
嘴角是平日裏一貫無謂的弧度,讓她感到酸澀難過。
雷紹衡終於醒了過來,失血過多令他堅毅俊朗的臉上毫無血色,就連嘴唇亦是同樣的蒼白。
隻是霸氣卻是依舊,不曾消減半分。
一直守著的淩蓉瞧見他濃密的睫毛因為微笑而輕顫時,便緊張的連手指都開始發抖。
她急急呼喊,“雷。”
而當雷紹衡終於完全睜開眼來,她趕忙湊上前,在他的眼睛裏清楚看見滿滿的全是自己,便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初初醒來的雷紹衡腦袋尚有一些空茫,微微一動,牽扯著腹部的傷口便是一陣劇痛,也正是這痛,讓他迅速的清醒了過來。入目皆是純白的顏色,而淩蓉麗容憔悴卻又喜不自勝地看著他,一雙眼睛通紅通紅。
淩蓉緊握著他的手,貼向自己的臉龐,仿佛要感受他真實的溫度,哽咽著微笑出聲,“你終於醒了。”
雷紹衡衝她微微一笑,漆黑的瞳仁裏卻漾著黯淡的光芒。
他試著張口,發出的聲音卻是暗啞破碎的。
反複試了幾次,終於吐出完整的句子,溫溫說道,“好了,我沒事。”
“流了那麼多血,怎麼會沒事?”淩蓉的語氣滿是憐惜擔憂,往日的優雅端莊全都褪去。光是想到她匆匆趕來時,見到他奄奄一息模樣時的模樣,腹部的傷口,鮮血滲溢了繃帶,還有她不曾親眼目睹的可怕場麵,她都不敢再去回想。
“沒事。”雷紹衡見她臉色蒼白麵容驚懼,又是沉沉開口。本是沙啞至極的嗓音,然而此刻聽在人耳中,竟有種奇異的力量,仿佛能將延伸到人的心髒裏去,撫平她所有的焦躁與害怕。
淩蓉抿著唇點了頭,這才露出一抹欣慰笑容。
這時候,有人奔進了病房。
正是護士剛才去通知,請了孟和平過來。
孟和平一聽到他清醒過來,趕緊奔來,扭頭瞧見病床上的男人果然睜開了眼睛,他一連幾日不曾放下過的心,在這一刻終於放鬆,一向嚴肅刻板的他,難得顯了笑意,“大哥,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挺好,死不了。”雷紹衡回了一聲,一貫的揶揄口吻,作勢就要起身。
“你別動,我扶你。”淩蓉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將枕頭墊在他的腰後,盡量不去扯動他的傷口。
孟和平替他簡單地察看了傷口,叮嚀關囑,“不可以隨便出院,這次一定要住段日子,傷要養好。”
“我出的這事兒,你沒說吧?”雷紹衡也不應他,反是問道。
孟和平猛地眉頭一皺,吐出一個字,“沒。”
“恩,行了,我好好的,你們別一個個哭喪著臉。”雷紹衡笑道,不忘記吩咐,“蓉蓉,你去把老二、老三叫來。”
秦臻與聶文誠接到電話就趕了來。
王珊跟在他們身後。
三人的神情都是凝重,目光直追著孟和平。
孟和平正色道,“大哥的傷口,情況很穩定,這幾天注意不要隨便亂動,好好靜養著,過兩天就能進食了。”
三人一聽這話,這才緩和了些,如釋重負一般。
王珊道,“雷先生,您沒事就好。”
秦臻沉默不言,微鎖的眉宇卻是舒展。
眼下是鬆了口氣,聶文誠對著眾人他嬉笑道,“行了,大家也不用這麼擔心,該幹嗎就幹嗎去,大哥的身體底子好著呢,看著吧,我跟你們打賭,用不了一個禮拜保準就下床了。”
“是啊,到時候還能把你撂倒。”
“哥,你可別折騰我,要撂也是你和二哥撂。”
秦臻在旁撇清關係,“別扯我下水。”
幾人這麼打諢了幾句,雷紹衡笑道,“蓉蓉,這幾天你累了,回去休息吧。王秘書,你送她回去休息。”
淩蓉本來還想留下來的,可是他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多留。更想著他將兩兄弟叫來了,也一定還有正事要談,她也不方便。她徐徐起身,臨走前又看了他好幾眼,這才跟王珊一道離開。
孟和平隻讓他們談一會兒,也退下了。
“老三。”雷紹衡喊道,兩根手指一動,比了個姿勢。
聶文誠立刻取了支煙遞給他,又替他點了煙。
雷紹衡躺著一連抽了幾口,這才問道,“這幾天是什麼狀況。”
“蔚家最後那一筆錢,到現在還是沒有下落。不過,城西的風家倒是出手了。”聶文誠回道。
“風家。”雷紹衡念著那兩個字,有種若有似無的憎惡。
風家在春城可是官.政權勢最高的大戶。
比起那些豪門世家而言,風家更為嚴謹。
基於風家祖輩曾是中.央軍委官員,關係素來是脈絡四通八達,一些大小官員也多多少少受過其恩惠,更有是風家帶出來的官兒。祖父風國華為人頗為正直,算是官界之中鐵麵無私的男人,在春城十分有地位。
風家除了政界地位之外,主要經營藥劑行業。春城的藥業,全被風家壟斷。風家所生產的藥劑,更是運往全國各地。除了製藥工廠之外,還有風氏的附屬醫院,連同部隊門診無數。
風國華唯一的兒子風季禮,死於一場意外,無一兒半女。
風國華僅有獨女一人,名叫風琳,入門女婿高岩,還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風淮名。
隻是蔚家也是和風家有些關係的,中間夾了個趙嫻。
趙嫻是風家的義女。
當年倒了蔚家的時候,就揣測風家會不會出手。
四年時間了,他不料風家會是在這個時候橫空跳了出來。
終究也還是無法坐視不理?
雷紹衡吞吐出白色煙霧,冷笑問道,“怎麼出手了。”
聶文誠如實說道,“你被送進醫院後,我們就去了瑾園。蔚海藍承認了罪行,就被警察帶走了,她在看守所裏呆了一晚上,今兒個被人保釋了出來。二哥還特意打了招呼的,想來也是蔚家沒能辦成,就把那條大魚給招出來了。”
“風家的小姐風琳作的擔保。”秦臻最後補充。
雷紹衡濃眉猛地一緊,俊臉板得很硬,聲音更是沉了幾分,“誰讓她進去的?我不是說了不許報警?”
兩人互望一眼,似是沒有明白狀況,隻是心裏也狐疑著有些明了。
難不成他是真的對她上心了?
聶文誠意識到辦錯了事,“大哥,是我糊塗。”
秦臻開口道,“老三有說等你醒了再定,責任在我。”
他們三兄弟,向來不會過問各自的私.生活,雷紹衡更是對他們了解,轉念就猜了個大致,雖是不滿,也並沒有真的動怒。隻是腦海裏浮現起那張失魂落魄的小臉,讓他猛抽一口煙,“她在牢裏沒出什麼岔子吧?”
“關照過了。”秦臻道。
雷紹衡又是問道,“那她現在人呢?”
“聽說是讓她的大姐接走了。”聶文誠道。
雷紹衡似是放了心,可眉心卻驟然擰了起來,深邃的眼裏有著勢不可擋的果決,目光銳利的幾乎有點凶狠,“繼續給我收,我倒要看看,風家會不會跳進這個網裏。”
王珊送淩蓉至酒店後,又立刻調頭趕回了醫院。
雷紹衡漠漠瞥了她一眼,那目光不甚滿意。
王珊頓時一驚。
雷紹衡的聲音冷到不行,語氣明顯不悅,厲言質問,“王秘書,之前我好像跟你說過,不許報警,難道你沒有聽清我說的話?”
王珊懊惱地低著頭說道,“很抱歉,雷先生,是我的錯。”
“你跟在我身邊幾年了?”他眯起眼眸問道。
“七年。”
“看來這七年時間全是白費。”他漂亮的眼睛瞬間冰冷。
王珊可是雷紹衡一手帶出來的心腹,她是得力助手,大小事宜全都處理妥當。這麼多年來,雷紹衡身邊的助理換來換去,惟獨王珊始終不變。王珊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又是急忙說道,“雷先生,這次的事情,全是我的錯!請雷先生原諒我!下次絕對不會再犯!請給我一次機會!”
隻是任憑王珊如何道歉,雷紹衡都不再言語。
最終,雷紹衡閉上了眼睛,漠漠問道,“你是不是打算向我辭呈?”
王珊心中咯噔了一下,瞬間理清思緒,懇請說道,“雷先生,請讓我去將夫人接回來。”
雷紹衡思忖著並不說話,神情卻是那樣自負狂妄。
過了許久,他才說道,“不用去接,我要你告訴他們,隻要她來見我,我就撤案。我隻給三天時間。”
隨著這幾天的開盤,蔚氏的股票持續走低並且被快速收購。
公司上下早就人心惶惶,甚至有遠見的人已經開始為自己謀另外的出路了。
蔚默盈麵對著鋪天蓋地的虧損財務報表以及銀行的催債電話,整個人焦頭爛額,她清楚的意識到大勢已去,然而卻仍是拚著一口氣強撐著,這是祖父和父親的心血,不能讓它就這麼毀在自己的手裏。
連續幾天的不眠不休,讓她整個人也似乎都是飄的。
陳晟勸她去休息,倦極了的她才在沙發上躺一躺,接著,又昏天暗地的忙碌。
雖然她心裏十分明白,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勞。
有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牢牢的將蔚氏罩在了其中,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蔚默盈又是一夜的奮戰。
王謹之推開門,便瞧見埋首在大堆資料報表中的蔚默盈,左手邊的咖啡已經冷透,紙簍裏躺著幾團沾了血絲的紙巾。熬夜加上心中的焦慮,便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
王謹之不禁歎口氣,眉間籠著揮之不去的愁緒,慢慢走近她,伸手奪下她手中的筆。
蔚默盈一怔,猝然抬頭,瞧見是他,冷了一張麗容。
“默盈。”王謹之開口喊她,低沉的嗓音藏不住疼惜,“算了吧。”
“你在說什麼?”蔚默盈皺眉,身體卻倏地緊繃。
王謹之彎腰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溫柔的幾乎要滴出水來,“不要再逼自己了。”
蔚默盈凝目,猛地跳來,眸光倏忽一閃,執拗的目光盯牢王謹之的臉,小獸一般的殺氣與壓抑,忽然大吼出聲,“你是要我放棄?放棄蔚氏?你到底知不知道蔚氏對我而言代表了什麼?你知道什麼?你懂什麼?”
王謹之默然地看著她漲得通紅的臉以及發紅的眼睛。
蔚默盈已然失控,微仰著臉,努力地不讓淚水溢出眼角,“你不懂,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給我走!”
王謹之雙手握緊成拳,克製著自己,那想要將她攬進懷裏的衝動。
蔚默盈抿著唇,凝望他的雙眼,卻還在期許。可是等了許久,也等不到他的溫柔,一下子就啞了聲,喉嚨幹的一塌糊塗,凝在眼角的那滴眼淚也掉了下來。她自小驕傲,不容在別人麵前示弱,急忙背過身去。
王謹之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語氣輕柔仿佛誘哄,“我懂,我懂的。可是默盈,我隻是希望,任何時候你都不要委屈了自己。你盡力了,這不是你的錯,順其自然好麼?”
蔚默盈也不去接,他就靜靜替她擦眼淚。
蔚默盈終於抖著手,再也無法隱忍的情感讓她環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懷裏,模糊地喊了一聲,“王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