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若隻如初見(3)(3 / 3)

蔚海藍望著那片竹子,頹然轉了話題回道,“我餓了。”

雷紹衡脫了西服,服務員接過掛上衣架,他在她身旁一坐,“想吃什麼?”

“隨我點麼?”她綻放了笑容,讓他心情大好。

“你點天鵝都成。”

蔚海藍當然沒有點天鵝,可是她所點的食物卻是最昂貴的,特意命人從各家高級的館子買來的。燕窩雞絲湯、鮑魚燴珍珠菜、梨片伴蒸果子狸、芙蓉蛋、什錦火燒……十餘道菜都是上品中的上品,位列滿漢全席。她十分能挑,選的都是各家館子的特色。

等到沈逾安一到,就瞧見擺了一桌的佳肴美味。

蔚海藍坐在桌子一邊,像清朝裏滿.族的格.格似得讓人伺候著,她不動嘴,隻伸手一指,就有人替她夾菜。而她的身邊,坐著一尊大佛,雷紹衡也不動筷,獨自品茗瞧她使喚進餐,那神情還頗為享受。

沈逾安也是西服筆挺,顯然是剛剛下班趕來。

“加一雙碗筷。”蔚海藍輕聲吩咐,沈逾安的麵前立刻添上了一副。

沈逾安遲疑一瞬,這才坐了下來,他的目光盯著她的額頭。

“這燕窩雞絲湯不夠地道。”喝了一口,她不甚滿意地說道。

雷紹衡道,“改明兒我去請個師傅,專門給你做。”

她微笑點頭,端起茶水淺嚐,皺眉抱怨,“還是你從蘇城買來的茶葉味正,你回去拿好不好?”

雷紹衡寵溺地道了聲“好”,衝沈逾安點頭示意翩翩而去。

“這茶不要了,端走吧。”蔚海藍寡淡說道,服務員正要端起茶,她恰巧放下茶杯,便撞了個正著。茶水灑了些濺到她的身上,濕了衣服,她怒眸喝道,“你是怎麼搞的?”

服務員連連道歉,她卻不肯罷休,茶中剩下的水潑向了對方。

“對不起……”服務員是個十八歲的小女孩,都快要哭了。

“藍,她不是故意的。”沈逾安漠漠開口,終究是看不下去了。他揮手讓服務員離開,寂靜中再度開口,“你以前不會這樣。”

蔚海藍回望著他,神情高傲冷豔,“逾安,你是在教訓我麼?”

咄咄逼人的她是那樣陌生,沈逾安撇開這些繁瑣話題,直截了當地問道,“藍,你和他在交往?”

隔了一座狹長的山水畫屏風,掩了兩間房。

另一個房間內坐著一個人。

雷紹衡閑情逸致地瞧著茶杯裏嫋嫋升起的熱氣,微揚起唇角,聽見他這麼問。

默了半晌,清冷的女聲回道,“當然。”

“你喜歡他?”

“溫柔體貼,英俊迷人,能力出眾,而且又舍得為我花錢,女人都會喜歡他。”

“如果……如果我什麼也不要,你跟不跟我?”

談話中途靜止,雷紹衡垂眸微笑。

沈逾安說這話的時候,是鼓足了勇氣的。

他鎮靜地凝望著她,她瞧見他那雙深褐色如琥珀般的雙眼那樣堅決。

這樣的神情,像是年少追逐夢想時的傲然期許,可是當時的他們尚且還不知道,夢想這個東西,正是因為無法實現,才能稱之為夢想。一旦成真,不過平添三杯兩盞淡酒的愁意,如此而已。

蔚海藍握著筷子挑剔地夾著菜,低頭問道,“逾安,你這是什麼意思?”

“藍,你難道不懂麼?”沈逾安沉聲詢問,目光懇切。

“你說這麼沒頭沒尾的話,我怎麼會懂。”蔚海藍搖了搖頭,筷子還在碗裏挑著。

可是,真的不懂麼?

那時他們並肩前行,一起騎車回家,他在前方比個手勢,都不需要回頭,她就知道是有車要減速。校慶遊戲活動那會兒,他們臨時組成一隊,猜謎語的環節,即便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袁圓和徐明朗,也沒有他們那樣的默契。她輕輕提示,他每每都會一語中的,最後贏得完美勝利。遊戲結束後,袁圓笑言他們才是真正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還有,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

多到她無法一一曆數,思緒混亂。

沈逾安清澈好聽的聲音於突然的寂靜中幽幽響起,她沒有抬頭望向他,隻是腦海裏還可以描繪他的樣貌,柔軟的頭發,烏黑透亮,光澤度很好,他輕聲說道,“不再是沈家的繼承人,不再是那個有錢的沈逾安,我什麼都不要了,你願不願意跟我?”

手中的筷子終於放在碗邊,蔚海藍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他的雙眼,閃爍著赤子光芒,熱烈如火,會將她燃燒成灰燼的不顧一切。默了一會兒,她笑著詢問,“你打算靠什麼生活?”

“我已經畢業了,可以去找一份工作。可能開始會苦一點,但是我不會一直這樣,我會有所成就。房子的問題,你不要擔心,我們可以先租,等過幾年我存了些錢,我會買給你。藍,你相信我,我一定對你好。”沈逾安似乎早有準備,一番話說的不疾不徐,條理分明,語氣更是真摯誠懇。

如果還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定會被打動的吧。

寧可一無所有,也要攜手一生?

真是美好的夢呐。

“逾安。”她喊他的名字,隻一句話就將他徹底冷凍,“你覺得你養得起我麼?”

“找一份工作,月薪多少呢?幾千?就算你是留洋歸來的高材生,也不會開始就過萬吧?租個房子,你打算租多大的房子?二室居麼,還是一室居,那種比我的書房還要小的房子,你讓我怎麼住呢。再來,春城現在的房價這麼貴,你要讓我等幾年才能有屬於自己的房子,難不成要我淪落街頭?”

“衣食住行,哪一樣你都不能滿足我,你這樣算是對我好?你就是這樣對我好麼?逾安,不是我不願意跟著你,而是你沒能力,我喜歡強者,你太弱了。”嘴角的笑容那樣淡漠,蔚海藍收了聲。

沈逾安幾乎快要認不出她了,眼前這個女子,和記憶裏的她容貌一模一樣,笑的時候淺如水,靜的時候安如風,動的時候脫如兔,聰明優秀,溫順乖巧,待人有禮貌,不會亂發脾氣……可是麵前的她,還是那個她嗎?怎麼突然就變得這樣陌生,連目光都是微帶輕蔑,縫隙狹窄的注目,會將人硬生生看扁。

沈逾安感覺喉嚨一堵,一時說不出話來。

“撇開沈家,撇開沈公子的頭銜,你什麼都不是。”她的語速微微有些慢,卻字字戳.進他的心窩,而後又捅了重重的一刀,讓他徹底潰不成軍,兵敗如山倒,眼眶也是泛酸。

兩人全都陷入了沉默,雅閣外的竹林隨風搖曳,依稀浮現當年幾人歡笑的身影。

沉默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有開門聲響起。

那人又是翩翩折回,坐回到方才的位置道,“我讓人去衝泡了,一會兒就上茶。”

“車子開的很快吧?注意安全,以後開慢點。”她柔聲叮嚀,一副嫻熟妻子的姿態。

雷紹衡的手臂輕輕橫過她所座的椅背搭在椅脊,笑著說道,“沈公子怎麼沒吃?千萬不要客氣,招待不周請見諒!”

沈逾安瞧著他們兩人,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下無雙。他拿起麵前的茶杯,像是喝酒一般的豪情壯誌,將茶水一氣喝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低聲說道,“菜肴很美味,雷先生客氣了。我臨時還有點事兒,就不久留了。”

他望向她,想要喊她的名字,偏就怎麼也念不出來,“我走了。”

“逾安,茶葉好不容易拿來了,喝杯茶再走吧,蘇城頂好的茶葉呢。”蔚海藍開口挽留。

“不了,實在是有事,下次吧。”沈逾安低聲回道,起身離去。

蔚海藍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眼底冰封結痂。

“方才還鬧著餓了,現在怎麼不吃?”耳畔響起他溫潤的男聲,蔚海藍道,“我去下洗手間。”

檀香繚繞的過道回廊,走過一間又一間包間,盡頭左轉便是。

空無一人,她隻身走了進去。對著鏡子,終於卸下了方才虛偽的笑容,鞠起一捧水潑向自己,臉好像都笑得有點不自然了,這麼僵硬。正在洗手,有人進來了,卻是那個被她批評的服務員。

剛剛成年就輟學的小女孩,不諳世事,單純的像是一張白紙,喜怒全都溢於顏表,甚至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煩惱,從而悶悶不樂,秉著顧客是上帝的理念,堅決地認為是自己做錯了。

女孩兒瞧見了洗手間內的她,忽然一喜,上前喊道,“小姐。”

蔚海藍正在用毛巾擦手,扭頭望向她。

“小姐,剛才是我不小心的,你不要生氣,我不是有意的。”女孩兒低下頭來,誠然地道歉。

蔚海藍走到她麵前,低頭望著這個女孩兒,忽然之間,像是看到了當年自己的縮影,那麼小,那麼簡單,做錯了就承認,這樣沒有什麼不好。她朝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臉,如同大姐姐一樣,輕聲說道,“剛才我也是不小心,你不要生氣好麼?”

女孩子一驚,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立刻點頭回道,“我不生氣,我沒有生氣。”

“真的不生氣麼?”她又問。

“恩。”女孩子再次點頭,卻覺得她怪怪的。

“真的麼?”

蔚海藍的目光異常溫潤明亮,瞧著這個女孩子,連問了三遍,這第一遍許是對著她說的,至於第二遍第三遍那就不知道了。或許,她是在等一個回答,一個不能到那人口中得到的答案。

女孩子怯懦地應道,“真的。”

她像是鬆了口氣,笑容極淡,寬慰地吐出三個字,“那就好。”

那就好,那樣就好了罷。

雅閣裏放著民間古風小調,寧靜安逸。半降的簾子,壓了一些視線。鏤空的木窗也開了少許,夜裏的涼風便颼颼吹了進來。已是十月月末,十一月尚未到來,秋風徐徐,涼爽愜意。

蔚海藍回到雅閣剛一坐下,麵前的碗裏隨即夾入菜肴。

他修長的手指握著朱紅色的木筷,將盤裏的菜夾給她,低頭說道,“發什麼呆,還不快吃。”

蔚海藍果然有所動作,作勢吃了幾口。

可是鮮美的菜肴卻讓她索然無味,硬是吃下一些,就不想再碰了。

“飽了。”她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說道。

“吃這麼點就飽了?數著飯粒吃的吧?”雷紹衡瞥了眼她隻吃了幾口的飯碗,語氣揶揄調侃。

蔚海藍秀眉輕蹙,突然回了句,“沒胃口。”

他頓時神色一厲眼眸凜然,扯著笑道,“這才一會兒功夫,你就沒胃口了?”

她不答,他將茶杯挪到她跟前,“不是要喝茶?”

蔚海藍終於感到有些煩了,迅速地拿起將茶水悉數喝下。這品茗可是有所講究的,聞其香,嚐其味,要慢慢品味,她這麼咕嚕一下喝了,什麼也沒嚐出來,就跟喝白開水似的,純粹是為了解渴。

“怎麼著?又鬧脾氣了?”雷紹衡吊兒郎當地問道,眼底卻聚集起風.暴,他繼續道,“難不成是姓沈的小子走了,你就難過得吃不下飯了,胃口都沒了,不開心到這種地步?”

蔚海藍笑了笑,那麼傲慢的神情,目空一切地說道,“開心這種東西,很重要麼?”

雷紹衡眼神一暗,聽見她無謂地說,“全忘光了,就不會不開心。”

若隻如初見,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