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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8月25日 星期二 晴

夾岸是楊柳,柳枝條條垂下,和風中,像女子纖細的手臂,輕柔地撫摸著你。陽光漏了

一地,影影綽綽,好像舞池的裏的七彩燈,讓人目眩。身旁是一條小溪,泛著鱗光,一閃一閃地向著遠方流去。但聽不見蟬鳴,聽不見水聲。

前方飄來一朵雲,哦,不是雲,是一件白色T恤,沒見下邊還配一條湖藍短裙?近了,你道她是誰?曉曼哪!你看她圓圓的臉,齊肩的短發。

“你怎麼在這裏?”我迎上去問道。

“我是應約來的。”她笑了,牙齒很白。

“今天是8月25日嗎?”

“是的。”

“你哪天去大學報到?”

“你呢?”

“我沒考上,還差三分。”

“瞧你還在做著這個惡夢,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不就是今年的事嗎?我們不是說過拿到通知書到溪堤相見嗎?我沒考上呀,怎麼來了?”

“做你的夢去吧!你看看我們現在在哪裏?”

在曉曼甜美的嬌嗔中,我朝四周望去,沒有柳枝,那是仙女的纖纖玉指;沒有溪流,那是飄飄拂拂的雲彩……

莫非我已在天堂?

此頁字跡難以辨識,竟是淩雲的絕筆!許多文字被人矯正過,鄒萍告訴我,此乃項曉曼所為。

鄒萍說,她還從項曉曼那裏打聽清楚了更多情況。

那天上午淩雲嘔吐了一地,這是常有的事,與先前比並無異常。下午他好像精神不錯,還帶著小妹到門前的溪堤漫步。累了,就躺在溪堤上,望著頭頂被柳枝割得支裏破碎的天空,時而神情凝重,時而露出笑容。

回到家,他照樣服藥,吃晚餐。飯後,沒有立即進屋休息,而是坐在正廳,等奶奶切好豬菜,媽媽洗好碗碟,爸爸和弟妹們看完電視,他才倒了一杯開水,慢慢地踱進自己的屋裏。睡了,沒再醒來。他的桌麵上放著兩本日記本,旁邊有一迭巴掌大的方塊白紙,包過安眠藥丸的。他的褲兜裏裝有一塊漂亮的鵝卵石――曾帶給他生的欲望的鵝卵石。

一家人陷入了無限悲痛之中,鄰裏也為之惋惜,說他自小懂事,黃瓜都未偷過人一個,倒是一向都很樂意幫助別人。他爸爸更是捶胸蹈足,怎麼不告訴他骨髓化驗結果並無異常呢?他總以為兒子不知道化驗目的,認為沒有說的必要,可他哪知道兒子聽到了醫生和他的談話呢?兒子是怕拖累自己呀!

那晚,雷聲轟鳴,一場大雨下了一夜。門前的小溪失去了往日的溫柔,渾濁的水流夾雜著稻草殘枝咆哮而來,漫過溪堤,流進農田。村裏不能種下的稻子,是在那場大雨後種下去的――這是唯一能安慰淩雲母親的一件事――淩雲死了也不會忘了這個家和這裏的鄉親啊!

事發三個月後,項曉曼才在大學校園裏得到淩雲的這兩本日記,是淩雲的老鄉肖俊海托人捎來的。讀後,大哭了一場,然後作了一首詩以祭淩雲在天之靈。

原詩照錄如下:

祭亡友

你從大山深處走來

大山默念著你的樸質堅強

你沿溪水的流向走去

溪水孕育了你的夢想

在你的夢裏

有山花的爛漫

秋果的芬芳

你是頭頂一朵白雲

颶風主宰了你生命的方向

你是林間一隻小鳥

雷電擊斷了你高翔的翅膀

你的翅膀

曾抵禦風雪

負載理想

你站成溪堤的一道風景

曾美麗了我的目光

你唱出心中的一段悲歌

帶給我心靈的激蕩

但我的激蕩

不能給你安慰

為你療傷

初見的那一天

你似平湖上空杲杲秋陽

離開的那一刻

電閃雷鳴狂風怒嚎

狂風怒嚎中

幾多哀惋

幾多悲愴

但我看見零落中的蛻變

軀體的腐爛豈是精神的消亡

我的眼淚不會風幹

沉澱下來的分明是力量

我把力量壓縮成紙錢

遙寄你的墳塋

你的天堂

項曉曼於1993年11月25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