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8月6日 星期五 晴
夕陽的餘輝灑下來,像給大地塗抹了一層淡淡的梔子花的顏色。在這樣的柔光中,城市像一個打扮古樸而又和藹可親的老人,而絕非一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女性或一個剽悍凶狠的男子,這無疑讓這個城市多了一點兒親和力。
我是第一回來到地級城市的。來那天一大早就坐上了車,到這兒才8點鍾光景。這個城市給我的第一印象是:車子多,行人要冒著撞車的危險才能通過斑馬線;人多,熱鬧的場麵像我們農村趕廟會(我們那兒有個農民從縣城回來,可高興了,說第一次進城就逢上了圩日。如果他到這來,一定覺得趕上了廟會呢!);節奏快,不管是汽車還是行人,都像穿梭似的,不像我們農村人,挑一擔大糞走在路上見人還停下來打招呼。
但這一個下午有點不同,這個城市放慢了節奏,變得那樣安祥。行人的腳步不再匆忙。他們走著走著還要停下來進商場瞧瞧,或是在路邊的麵攤旁停下,買一袋包子、湯圓、小菜回去,或者和路邊的水果攤主討價還價一陣後買上幾個水果,要是碰上了熟人,也會停下來打聲招呼或讓人家吃吃自己買的水果……以前從書裏讀到過,城市是鋼筋水泥砌成的,家門是鐵做的,總之是冷冰冰的。如果我這個下午沒出來走走,我一定會接受這種認識。
下午因為要做腹部的檢查,所以沒有打針。為了這個檢查,昨天醫生讓我服了一種腹瀉的藥,說便於進行檢查。昨晚我就跑了一夜的廁所。本來我就腸胃不好,這樣更一發不可收,隻是拉,不想吃。下午檢查完了,才覺著肚子餓。同病房的那個病人家屬熬了些白粥,我聞著味道特別香。他問我要不要吃點兒。他怎麼會問我要不要呢?是不是剛才我表現出了一種饞貓相?真羞死人了。我正這樣想著,人家就裝了一小碗給我。我把碗壁都舔光了。他們又問我們下午的檢查結果,爸爸說隻查出有一條蛔蟲。他們又問這樣要多少檢查費?爸爸看看我,沒有回答,他在我麵前總不提錢字。他們也沒等爸爸回答,就笑得前俯後仰了,包括那個病人也在笑。我感到這種氣氛一點兒也不像是在醫院。吃了點兒東西,又看著這樣一種場麵,我的精神就比上午好多了(上午我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爸爸見我已能直直得坐著,就問我有沒什麼要寫了?如果能走得動就到外麵走走,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特意到這裏來玩。我雖然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寫日記的時間,但我更讚同出來走走。
就這樣慢慢地走著、看著、想著,從青年路到廣場,不足五百米,卻走了近一個小時。來到廣場的草坪上,我已經很困了,懶懶地躺下,望著紫紅的天空發呆。忽然,耳畔傳來非常美妙的童音:
“媽媽,媽媽,是不是再過一天再過一天又再過一天就送我去上學?”
尋聲望去,是一個紮著羊角辮的五六歲的小女孩,正扯著媽媽的衣角仰起小臉問。
“還要二十多天呢,九月一日就開學了。”媽媽回答。小女孩聽了就低下頭去,掰起了指頭。
我猛然想起讀書的事來。
去年九月一日上學的情形還曆曆在目,那時以為今年的那天就坐上了駛往哪一所高校的列車呢。時間是殘酷的裁判,它會做出多麼可怕的裁決!
可對我來說,還有上學的可能嗎?我能熬到開學那一天嗎?我多麼想上帝再給我一次機會呀!聽家人說送我到地區人了醫院來,我就又看到了希望。我想把寫給曉曼那封信寄給她,可一聽到家人的決定,就取消了這個做法,我以為我們不必等到在天堂相見了!可是從這麼幾天來看,沒有好轉,這裏的醫生查來查去好像也不大能弄清楚。天哪,難道就這樣完了麼?
我又想起了另一個小孩,在我曾經有過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時把我拉了回來的那個小女孩。她送給我一塊鵝卵石,我一直保存著――在我的褲兜裏,一邊裝著安眠藥,另一邊裝的就是這一塊給我生的欲望的石頭。從那以後,我真沒有過那樣的念頭啊,可為什麼上帝不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真想活著,我要看著像我們病房裏那樣有著爽朗的笑聲的場麵,我要看著像剛才街頭看到的行人停下來還價錢買東西或和熟人打招呼的場麵,我也要看著小女孩掰著指頭算上學的時間的場麵……可是,死亡不是做夢,可以醒來;不是走親戚,還會回來。死去了,人世間的一切就再無從知道了!
忽然想起一句話――
花謝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來也……